沉悶的鐘聲迴盪在荒漠中,久久不息。

血紅巨鍾逐漸消失,夜空恢復了少許明亮。

黯淡的星辰閃爍微光,半抹蒼白月色橫掛空中,弧度淺薄,好像神明嘲諷的嘴角。

“夏冷?!”

夏泠被鐘聲震得頭暈目眩,短暫失神後,一回過神便看到夏冷和橙橙在自己面前化為了塵埃。

不論是魔法陣還是帝君神輝,都沒能起到絲毫抵禦效果。

夏泠眸子睜大,目光呆滯,任由夏冷和橙橙化成的沙被風吹到自己身上。

她完全理解不了這鐘聲為什麼會如此恐怖。

那可是夏冷啊……

近300點總屬性,淨土遊戲最強的玩家之一,卻被一聲鐘響直接秒掉了,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這到底是什麼本?

顧池神色同樣有些凝固。

夏冷……也會被秒??

只有幽幽子對此並不感到意外。

因為她也這樣死過一次。

那次不僅是一兩個人,而是一個團,包括老李頭等人在內,百多號人所有防禦技能全開,然後全部在鐘聲下變成了沙子,風一吹就散。

女神大概也知道自己無法抵擋,也護不住預言家先生,所以在察覺到巨鍾出現,確定這個本是塵埃喪鐘時,選擇了以命相搏,只是最終也沒能改變什麼。

相對於這個結果,幽幽子更不解是,自己這次怎麼沒死?

回頭一看,預言家先生還在,夏泠也在。

只有夏冷和橙橙沒了。

三人孤零零地站在黃沙中,沉默良久,夏泠略微有些手足無措。

一直以來夏冷在她心中都是無敵的存在,此時連一秒都沒撐住,對她的衝擊實在有些大。

但好在只是遊戲,震撼歸震撼,不至於像新人那樣痛哭流涕。

幽幽子忽然出聲:“會不會是因為神性?”

上一次她被鐘聲秒了,這一次沒有,論屬性夏冷比她更高,所以肯定和屬性沒關係。

而除了屬性,現在的她與之前相比,最大的成長就是預言家先生帶給她的神性。

Ω副本的首通又剛好是他們三個,幽幽子雖沒問過顧池這方面的事,但那個成就她一個蹭車的都有,沒道理正常通關的預言家先生和他的貼身女僕反而沒有吧?

這也是幽幽子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

顧池緊皺著眉頭。

他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但邏輯告訴他不該是這樣。

目前的神國之門已經變成了塵埃喪鐘。

如果通關塵埃喪鐘真給神性,沒有神性又無法通關塵埃喪鐘,這不就成死迴圈了嗎?

他們三個的神性還是靠Ω成就給的,這就更離譜了。

通關Ω,才有資格倒回來打SS?

這不合理。

顧池不否認神性的確可能對鐘聲有著抵禦效果,但這一定不是正常的應對方法。

千人副本,光靠他們三個怎麼都沒得打,必然存在其它門檻更低的存活方式。

“以前有人抗住過這道鐘聲嗎?”顧池問幽幽子。

“有是有,但很少很少。”幽幽子道,“一千個人裡偶爾能活上一兩個。”

為什麼能活不清楚,他們的屬性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低的。

神性查不了,不好判斷。

而拋開神性不談,這些人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共同點,不管是長相、身高、性別、體型,還是屬性等等,都不一樣。

而且有些人前一年能頂住第一聲鐘響,後一年卻死得比誰都安詳。

進入塵埃喪鐘又需要難度鑰匙,成本不低,且同一個玩家連續進入同一個副本存在CD,須間隔7天以上,擺爛群沒這個財力,也沒有時間去控制變數進行大量實驗,找不出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龍刃以前有人拿命試過,用復活道具強行度過第一個晚上。

結果第二天也有鐘響。

一次寶貴的復活機會最終只換來了24小時的存活時間,情報也沒打探到多少,可以說是白搭一條命。

龍刃再富裕,也不可能真讓一千個玩家每人帶幾十條命進去玩,這些都是用來打線下本的核心資源,不能隨便動,更別說鐘聲只是塵埃喪鐘的第一個機制,後面還有什麼,誰也說不準。

這也是導致他們那個首殺開荒群最終變成擺爛群的主要原因之一。

官方都沒轍,他們能怎麼辦?

反正不打也不會降臨現實,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

有這時間死來死去的浪費錢,不如上三樓洗個腳來得舒坦。

夏泠抓住一個關鍵點:“所以其實沒有神性也有可能抵擋住這些鐘聲?”

她狀態調整得很快,說話間已經順手把夏冷化作的沙子給揚了。

夏冷雖然寄了,遊戲還是要繼續玩的,否則神國之門不是白開了嗎?

“這個先問題放一下。”顧池將思路換回來,決定暫時不管什麼共同點,說道:“我們有24小時時間尋找任務。”

現在重要的不是如何抵擋第一道鐘聲,他們已經活了下來,重要的是接下來還有鐘聲。

幽幽子對塵埃喪鐘的瞭解也少,沒法確定明晚的鐘聲和今晚的鐘聲是不是完全一樣,他們要麼趕在第二次鐘響之前通關副本,要麼就找到更穩妥的可以抵擋鐘聲的辦法,爭取更多存活時間。

神國之門是動態難度沒錯,可即使按單人難度的五倍來算,把他們扔進塵埃喪鐘也過於誇張了。

決定一個副本難度等級的因素不僅是任務和時限,還有玩家數量。

1000人的本5個人打,難度少說翻了200倍,哪怕神國之門本身是個SS,甚至SSS,也不該這麼離譜。

顧池更願意相信塵埃喪鐘只是作為神國之門的一張地圖出現,他們被標註為“???”的任務並不是塵埃喪鐘原本的任務,也許只需要在這個背景下完成一件“小事”,即可通關副本。

從這個角度看,單人難度的神國之門可能都不在這張圖。

動態模式是在進入遊戲之前開啟的,因為他們人太多,所以副本臨時變更成了塵埃喪鐘。

相當於強行把他們投放到一片戰火紛飛的區域送快遞——送快遞這件事本身不難,難的是如何穿越火線。

邏輯告訴顧池,塵埃喪鐘這張地圖應該在這次神國之門的難度中佔了不少模,光是進本後迅速降臨、且會反覆出現的即宕機制,就已經是千人本的SS級標準,相對而言,任務只能比機制簡單。

否則玩不了一點。

顧池現在根本不考慮這是原版塵埃喪鐘的可能,是的話可以直接開擺了。

但他不喜歡擺。

他還等著提升神性幹大事呢,哪怕有一點通關的可能,顧池都不會躺平等死。

“我們先去找NPC。”

時間不多,顧池沒有多猶豫,理清思路後,帶著兩女消失在夜色中。

……

按照幽幽子的記憶,顧池三人來到了哀鳴荒漠東部。

這是日出方向,離希望最近的地方。

這片沙漠太大,顧池又帶著人,沒法一步到位,數次瞬移後,才看見遠處散落著一座座小型城鎮。

城鎮之外有一道向內凹曲的城牆,斷斷續續,殘缺不齊,似乎已經被歲月磨礪得面目全非。

根據道韻計算,這段路差不多有2000公里。

如果沒有言靈,光是想找到城鎮都得花上不少時間,途中還有可能碰見未知的危險。

在這樣的沙漠中找路,還不如去穿越火線。

“就是這。”幽幽子終於將印象中的塵埃喪鐘和眼前的一切對上了號。

她沒來過城牆這邊,但這些城鎮的形狀她記得,一個個方方正正,跟監獄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這裡的確少了許多荒蕪感。

地平線末端那些城鎮亮著火光,彷彿一簇寬矮的燈塔群,為迷失在沙漠中的旅者指引方向。

“這下好辦多了。”夏泠稍稍鬆了口氣,只要有活人,他們至少能把背景打聽清楚。

這算是目前為止唯一一個好訊息。

“但我們得繞一下路,”幽幽子道,“城鎮附近一般都藏著怪,女神不在我們可能打不了。”

塵埃喪鐘的玩家出生點都和城鎮有一段距離,這段距離就是很多隊伍被團滅的原因。

話音剛落,眾人腳下忽然傳來一陣悸動,周圍的砂礫顫抖起來,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心!”幽幽子最先反應過來,急忙拽著顧池和夏泠後退。

“吼!”他們剛一閃開,沙地便塌陷出一個旋渦,一條渾身裹滿黃沙的巨型蚯蚓狀生物嘶吼著從地底鑽出來,貫入高空的身軀足有二十米長,頭部整個是一張血盆大口,尖銳的勾牙上黏著腐臭濃稠的綠液,上下拉絲,一口下去怕是能咬斷一棟樓。

“告辭!”幽幽子只拉著兩人退開十餘米,顧池卻帶著兩女閃出了十多公里。

連一點試探的意思都沒有,跑得毫不猶豫。

巨型蚯蚓的感官範圍似乎極廣,一頭扎進沙子裡追了上去,不斷將地面的沙塵頂得凸起外翻,速度極快。

可惜顧池比它更快。

無心戀戰的顧池跑路甚至都不用腿,言靈程式設計,用瞬移啟動瞬移,一步邁出去連著閃了十多下,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巨型蚯蚓便連他的尾燈都看不到了。

沙子下的動靜戛然而止。

它冒出頭來,腥臭的大口轉了360度,最終不甘地吼了一聲,又鑽了回去。

夜色重歸於靜。

這一路上還有許多流沙旋渦,都是在顧池三人短暫停留後出現的,但也僅限於旋渦,沒有東西再衝出來。

顧池三人很快來到一座城鎮之中。

鎮上的建築風格很怪,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屋簷房頂往外伸著尖刺,像是自由女神的頭冠。

構成房屋的磚瓦十分古舊,工藝更是遠遠談不上精湛,好像只是簡單地用水泥糊上,亂七八糟拼湊成房子的形狀。

城門也獨特得很,直接在門裡夾了個鐵柵欄,漏霧漏雨又漏風。

整個城鎮是稜角分明的方形,酷似古歐時期的殖民領地,外圍築了一圈約克城牆,四個角各有一個圓形稜壘,上面佇著火盆,這就是顧池等人之前看見的“燈塔”。

除此之外,城裡沒有其它光源了。

街道空蕩蕩的,也看不見人,似乎所有居民都已經熄燈睡覺。

“這裡好髒。”夏泠對路面隨處可見的青苔泥蘚有些不適應。

它不是單純的髒亂,而是有種泥濘感,明明鋪著地磚,踩上去卻軟綿綿的,有一點點噁心。

但城裡沒外面那麼危險就是了。

這些城鎮能安然無恙地存在於危機四伏的哀鳴荒漠中,說明對那些沙子裡怪物有著一定的“剋制”作用,可能是玩家在塵埃喪鐘副本里的“安全區”?

幽幽子觀察著路邊的房屋,她能聽到屋子裡傳出的呼吸聲。

人都活著,這就是夜裡潛入城鎮後最令人安心的事。

“你們說,我們會不會碰見其他玩家?”幽幽子忽然想到一個點。

新版本後塵埃喪鐘從活動副本變成了正式副本,不打就會降臨,龍刃那邊的首通懸賞也發到了各個公會,導致大家現在的開荒積極性都很高,搞不好能碰見老鄉呢。

顧池搖搖頭:“不太可能,塵埃喪鐘作為獨立副本,時間線已經固定了,我們這個是隨機的,沒那麼容易碰上,不過……”

顧池頓了頓,又道:“我們可以試一試。”

言靈術的方便之處就在於此,不論是趕路還是找人,都能大大縮減時間和難度。

就剛才那段路,沒有言靈或其它無CD的傳送方式,他們可能過都過不來。

以那大蚯蚓的速度,他開著風之子都不一定跑得掉。

而跑不掉大機率就是死,人家一個團都要打半天的東西,他們三個人磨到天亮都未必能把血條磨光,過程中隨便再來條蚯蚓,他們直接就可以下線洗澡了,還找什麼老鄉。

“等等,我先隱個身。”幽幽子說著隱去身形,以防萬一。

“你全程保持吧。”顧池知道少女的習慣,乾脆給自己和夏泠各上了一個反隱BUFF。

不上還不要緊,這一上,直接把顧池嚇了一跳。

一張披頭散髮、乾枯如柴的蒼白麵孔毫無徵兆地出現在他眼前。

她眼眶發黑,眸子蒙著一層陰翳,其上佈滿血絲,幾乎是臉貼臉地直勾勾盯著他看。

“艹!”

顧池罕見地爆了個粗口,當即一個後跳。

夏泠也看見了這個女人,女人離顧池近,離她也近,他們在城裡晃悠了好一會兒,完全沒發現有髒東西跟著他們。

這一瞬間,夏泠汗毛都豎了起來,掏出匕首便是一發雷光·一閃。

這是個附帶強制位移的技能,夏泠一下子衝出去老遠,身後燦爛的雷光收束成一條線,隨她一起穿過女人的身體。

女人卻毫髮無傷。

幽幽子看得一頭霧水:“你們在幹嘛?”

“伱是誰?”顧池並未回答,他迅速冷靜下來,一邊盯著女人問道,一邊給幽幽子也上了個反隱BUFF。

幽幽子:“!!!”

我的爸呀,有鬼!

她“嗖”一下閃到顧池身側,另一側留給趕回來的夏泠。

兩個少女很默契地一起將顧池護在了身後。

女人用毫無焦距的瞳孔打量著她們,聲音嘶啞地開口:“你不是這裡的人……你們都不是。”

顧池不承認也不否認:“你憑什麼假定我們的來歷?”

女人道:“你們太弱。”

好像沒有攻擊慾望?顧池嗤笑:“意思是你很強?那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女人:“……”

沉默了,說明這個狀態並非她本來的樣子。

是死掉之後變成的鬼魂?

顧池在試探女人對玩家的態度,是敵人還是友軍。

他“艹”完之後便給自己補了一個瞬移,隨時準備跑路。

女人過了半晌再次開口,伴隨著輕輕的嘆息:“我叫娜塔婭。”

顧池:“我叫陳醫生。”

夏泠:“陳甜甜。”

幽幽子:“陳美麗。”

娜塔婭枯槁的雙眼透露著些許疑惑:“你們是一家子?”

顧池點頭:“是的,我們來這裡旅遊。”

“那你們還真會挑地方。”娜塔婭語氣略帶嘲諷,“像你們這樣的人,能活過一晚上都是幸運之神的眷顧,還是早點回去吧,免得客死他鄉。”

夏泠適時開口:“這裡很恐怖嗎?”

娜塔婭:“不恐怖,但足以要了你們的命。”

“還有,小姑娘,在和別人聊天之前,你應該先把手裡的匕首放下。”

夏泠:“……”

幽幽子悄悄將手藏到背後,換上一個陽光的笑容:“娜塔婭前輩,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啊?”

“我的家鄉。”娜塔婭道,“現在叫神遺之地。”

她看向周圍的房屋:“你們是不是很奇怪這裡為什麼又髒又亂,像個監獄?”

“因為這裡本來就是一座監獄。”

“整個哀鳴荒漠都是一座監獄。”

231個神歷前,這裡曾是一個繁盛的神國。

他們的文明有著波瀾壯闊的歷史,有著自己英雄和領袖。

他們掙脫了命運的束縛,熬過了殘酷的末日,戰勝了既定的災難,在浩瀚無垠的宇宙深空中建立起了一個嶄新的國度。

人人都擁有強大的神性,人人都擁有成為神明的可能。

他們的神國潛力無窮。

可以預見,只要給他們足夠的時間,他們勢必會成為一方霸主,橫掃整片星空。

每個人都對神國的未來充滿希望,也對自己的未來充滿野心。

殊不知,真正的滅頂之災已悄然來臨。

沒有一箇舊神會放任新神的成長。

哪怕他們遠離紛爭,四處躲藏,連友國覆滅也不管不顧,舊神還是找到了他們。

與舊神的力量相比,新生神國太過脆弱渺小。

那一天,整整十二位舊神帶著他們的神民,降臨到了這個世界。

沒有談判,甚至沒有多餘的話。

只是用一個淡淡的字眼給他們曾經及現在的一切判了死刑。

“殺。”

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爭。

一位舊神的力量他們都無法抵擋,何況是十二位?

他們的英雄和領袖被舊神毫不留情地抹殺,血與火摧毀了他們的家園,無數人在痛苦和哀嚎中死去,整個世界變得一片血紅。

娜塔婭那時才明白,原來他們從來沒掙脫過命運的束縛。

不過是多苟延殘喘了一些年頭罷了。

在滿懷希望時被打落谷底,這樣的結局,比自生自滅更令人絕望和悲哀。

他們的神國從此變成了滿是黃沙的監獄。

戰爭中活下來的人全部被囚禁於此,日日夜夜聽著那如噩夢般揮之不去的鐘鳴。

殘忍的舊神們輪流敲鐘,要用鐘聲一點一點磨滅他們的神性,徹底根除他們再度崛起的可能。

他們很懂什麼叫斬草除根。

“你們沒想過逃嗎?”幽幽子問。

“逃?”娜塔婭喉嚨乾澀,“往哪兒逃?”

時至今日,他們的神性已所剩無幾,甚至連城外看守他們的最低劣的舊神寵物,神性都比他們高。

他們無處可逃。

夏泠開啟個人面板,發現真如娜塔婭所說的那樣,她的神性經驗從0/100變成了-10/100。

只是成就加成不計入基礎數值,她的神性等級才依然維持在1級沒變。

如果是正常升級的神性,這會兒已經掉階了。

娜塔婭輕聲道:“失去神性化為塵埃,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或許這就是我們註定的命運吧。”

顧池不信這個東西:“命運一直都是個偽命題,你不試圖反抗,就永遠無法改變現狀。”

“誰說得清呢?”娜塔婭笑了笑,看向兩女:“你們也不信命?”

幽幽子想也不想地答道:“不信。”

如果相信命運,她當初就不會從家裡跑出來了。

夏泠看了看顧池,眉眼彎彎:“我倒是挺信的。”

或者說,她滿足於現在的生活,願意服從命運的安排。

“等等。”顧池忽然感覺不對。

為什麼會突然聊到命運這個話題上來?

他說一句還能歸結於隨口搭話,可娜塔婭為什麼還要特地去問夏泠和幽幽子?

十二個舊神輪流敲鐘……

命運之神是不是也是舊神之一?

“來不及了。”娜塔婭注意到顧池的神色變化,那雙失神的眸子逐漸變得漆黑,她沙啞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高高在上的漠然,從四面八方響起,鼓動著顧池三人的耳膜,“當你們來到這裡時,你們的命運便已經註定。”

“你是對的,越相信命運,越無法改變命運。”

“我不喜歡自己,卻又不得不做自己。”

話音落下,整個世界彷彿都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噹!”

一聲沉悶的鐘響從遠處傳來。

與此同時,夏泠的身體開始消散。

她還保持著偷瞄顧池眉眼帶笑的樣子,從頭到腳散成了塵埃。

顧池眼睜睜看著少女死在自己眼前,卻無法做出任何動作,連嘴唇都動不了半分。

他現在的力量,與“娜塔婭”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

【玩家“池中魚”死亡,任務失敗,剩餘玩家數量:2】

同時彈出來的還有另一條系統提示。

【當前副本任務重新整理】

【最終目標:經歷三次鐘響並存活(2/3)】

一個晚上連續響了兩次鍾,完全不像幽幽子說的那樣一晚一次。

再回過頭,娜塔婭已經消失不見,無論怎麼反隱都再也找不到,好像她從來沒出現過。

“對不起預言家先生,我、我真記得他們說第二次鐘響是在第二個晚上……”看著夏泠死去,幽幽子急得快哭了。

預言家先生那麼謹慎一個人,如果不是她的情報出錯,預言家先生可能就不會輕易相信娜塔婭,不會輕易放鬆對喪鐘的警惕,可是她真沒有故意撒謊啊……

“不,不怪你。”顧池按住幽幽子的肩頭,示意少女冷靜。

他自己也在冷靜。

仔細回想過來,包括他在內,他們三人都自然而然地給了娜塔婭一個關於命運的“答案”。

夏泠前一秒還握著匕首防備娜塔婭,後一秒便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這不是他們放鬆了警惕,是娜塔婭的話音擁有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在驅使他們做出回答。

夜空中的白月依舊像一個嘲諷的笑容。

從進本到現在,顧池記不清到底過了多久,不知道還有多久天亮。

外面的手錶帶不進來,也沒有手機這樣的臨時道具,連以往存在於個人介面中系統自帶的遊戲計時也沒了,他們完全喪失了準確的時間概念,這也就意味著這一晚有可能已經不是夏冷和橙橙死掉的那一晚了,而是無聲無息地來到了第二個夜晚。

又或者是因為難度的問題,導致他們來到了塵埃喪鐘一晚響兩次的時間線。

怎麼樣都怪不了幽幽子。

目前為止塵埃喪鐘對他們而言仍舊是一個充滿未知的副本,且娜塔婭的出現讓顧池意識到,這個副本的等級前所未有的高,已經和神明產生了直接關聯,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我們還差一聲鐘響,只要再聽一次,我們就可以通關,神性就到手了。”顧池絕口不提夏泠。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局面變得有點糟糕,這個副本給人的體感一點都不長,顧池真沒覺得時間過了多久,他們連趕路都是瞬移的,可這種隨時會發生意外的失控感,給足了他們壓力。

短時間內連續的減員帶來的壓迫與不安,比困在沙漠裡一整天都要強烈。

他們必須穩住,不能自亂陣腳,否則第三聲鐘響他們很可能團滅。

“走,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調整狀態。”顧池果斷道。

幽幽子:“好。”

顧池穩定好少女的情緒,準備找一間民宿,或者走一走也行,他需要一點時間來重新捋一下思路。

可有的時候,時間不是想要就能有的。

舊神曾經沒給這個神國時間,如今也不會給他們時間。

就在兩人轉身之際,天上帶著嘲弄意味的白月消失了,巨鍾再一次被撞響。

“噹!”

但這一次,兩人都沒有聽到鐘聲。

顧池和幽幽子的身形停在了原地。

而在他們的視野中,自己仍在往前走動。

顧池一邊走,一邊觀察夜色下的房屋,走著走著,忽然感覺有人盯著自己。

他抬眸看去,只見前方拐角處出現了兩道人影。

顧池呼吸一窒。

藉著微弱的月光,他看清了兩人的容貌。

那是另一個他和幽幽子。

顧池扭頭,發現身旁的少女不知何時已不見了蹤影。

“幻境?”

顧池停下腳步,看著越走越近的幽幽子和自己,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個略帶戲謔地聲音在他耳畔響起。

“沒錯,是幻境,可惜你走不出去。”

“你又是誰?”

顧池問道。

那聲音回答得簡單直白,只有一個字:“神。”

顧池:“舊神?”

空中傳來不屑地笑聲:“新神也配稱神?”

顧池動用言靈將感知擴到了最大,試圖將這位“神”找出來,但階次差得太遠,他完全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

“不用找我,找到也沒用,那隻會讓你死得更快。”

“我的同伴呢?”

“不是在你眼前嗎?”

“顧池”和“幽幽子”已經走到顧池面前。

兩人臉上都毫無表情,眼神空洞,像兩具空有軀殼沒有思維的傀儡。

見到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顧池並未感到驚悚,只是問道:“我指的是真正的她。”

那聲音笑了笑:“告訴你也無妨,她在另一個幻境裡,和你面臨同樣的選擇。”

顧池:“選擇?”

“是的,選擇。”那聲音道,“你手裡有一把刀。”

說完,顧池手中真的出現了一把刀。

祂繼續道:“你可以選擇殺死她,或者殺死你自己,我喜歡看你們自相殘殺,活著的人,我允許他離開幻境。”

顧池沒動:“你們神都這麼無聊?”

“別急,還有另一個條件。”那聲音道,“不管你選擇殺誰,都必須一刀一刀劃開他的面板,刺入他的身體,九刀之內他都不能死,否則另一個人會給他陪葬。”

“為了讓事情變得更有觀賞性,我將允許你在這個過程中反悔,你隨時可以改變主意,結束你同伴的生命。”

“提醒一下,她也有同樣的權利。”

“如果你們都選擇殺死對方,那就看誰的動作更快了,想殺死自己同理。”

“要是不小心失去了默契,你們可能會同時死掉。”

“同時殺死對方,又或者同時殺死自己。”

“怎麼樣,是不是很有趣?”

祂像是一個看臺上的觀眾,言語間已經有了些許迫不及待之意。

“我很期待你們關於人性的表演,我數到三,你們就可以動手了。”

“你是不是已經敲響了巨鍾?”顧池忽然問道,“因為進入了幻境,所以我沒聽到?”

“你這麼聰明?”祂故作訝異,“那要不要猜一猜你的同伴會怎麼選?”

顧池釋然道:“你數吧。”

幽幽子會怎麼選不用猜,倒是這是第三聲鐘響,讓顧池心頭放鬆了下來。

他已經暗中嘗試過破除幻境,沒有用。

一切關於幻境和對方的指令都無法生效,這應該是真的神明。

就算不是,實力也遠遠超過了他和幽幽子,他們沒有反抗的餘地。

早點結束也好,省得他多費腦力了。

這個神國之門是幽幽子開的,如果只能有一個人拿到獎勵,他不會和少女爭。

“一。”

顧池也不怕疼。

他閉上眼,自我催眠,暫時封閉了感官。

“二。”

他要做的只是趕在幽幽子動手之前,九刀殺死自己,讓少女通關。

“三。”

所以在這聲“三”落下之時,顧池也開口了:“定。”

【道韻-104】

這是一次跨越幻境的隔空鎖定,再加上幽幽子屬性太高,道韻消耗極大。

並且這屬於越階控制,定不了幽幽子太久,或許半秒鐘都用不著,幽幽子就能掙脫束縛。

但沒關係,只控一下也夠了。

顧池發動風之子,將右手攻速拉滿,“定”字一出口,便一刀捅進了自己傀儡的身體。

另一個幻境裡。

幽幽子抬手刺向自己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的腹部突然傳來劇烈的疼痛。

低頭一看,一抹刺目的猩紅正在迅速擴散,鮮血浸透了她的白色襯衫。

“怎麼會……”

“預言家先生…選擇了殺我?”

幽幽子失神地看著自己腹部的傷口。

下一秒。

“哧!”

顧池劃開了“自己”的大腿。

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在幽幽子腿上浮現,險些讓她站立不穩。

鮮血順著她的腿部流下,滴落到長滿青苔的地板上,好似開出了一朵朵鮮豔的花。

同一時間,幽幽子眼前的畫面破碎,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顧池已經出了第三刀。

這一刀在肩上,飛濺的血液染紅了少女雪白的頸項和麵頰。

幽幽子雙眸蒙上了一層水霧,她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細長的睫毛止不住地輕顫。

她甚至能聞到顧池身上那令她安心的氣味,還有自己血液的香甜。

那聲音再度響起,嘲笑道:“你好像猜錯了。”

“不過沒關係,你依然可以選擇動手。”

“我現在賜予你一個特權,你只需要一刀就可以殺死他。”

“割掉他的腦袋,刺穿他的心臟,怎樣都行。”

“反正他都選擇殺你了,你也不值得再為他送命,不是嗎?”

顧池第四刀刺進了“自己”的腰部。

這刀是替夏冷刺的,勉強也算為夏冷出氣了。

此時的顧池紅刀子進,紅刀子出,完全沒意識到除了神明的真假之外,還存在另一種可能。

他對神明的瞭解太少,或者說,沒有哪個玩家瞭解神明。

他們接觸不到,沒有機會去了解。

神明大多言而有信,冷血又傲慢,祂們通常不屑於撒謊,唯有一位神明是個例外。

祂叫愚弄。

“哐。”

幽幽子的右手無力地鬆開,任由刀子落到地上。

她選擇了放棄所謂的“特權”。

她低著頭,看著顧池一刀一刀刺入自己的身體,絞碎自己的血肉。

愚弄之神意外道:“你不殺他?”

“哧!”

第五刀。

“我為什麼要殺他?”幽幽子問。

“因為他殺了你。”愚弄之神答道。

第六刀。

“是嗎?”幽幽子再次抬起頭時,眸子裡的霧水已完全褪去,她望著夜空,染血的臉頰上綻放出一個陽光的笑容,只是紅豔豔的鮮血令這笑容有些悽美,“你騙不了我,預言家先生不會殺我的。”

愚弄之神:“那他現在在幹什麼?”

幽幽子:“預言家先生教過我,眼見未必為實。”

愚弄之神:“你在自欺欺人。”

第七刀。

“呃……那又如何?”幽幽子忍著上腹撕裂的疼痛,毫不在乎地道,“就算他真要殺我,給他殺好了,有什麼可猶豫的嗎?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吧……”

幽幽子瞳孔泛起紅光,將滿是鮮血的手掌抬到面前,伸出舌頭舔了舔,略帶興奮地道:“我最喜歡的就是血,特別是預言家先生親自弄出來的血。”

愚弄之神:“?”

第八刀。

顧池割開了自己的手臂。

幽幽子原本精緻的面容已經有些扭曲,病態的興奮與疼痛在她臉上交織,可即使如此,她依舊一聲未發。

顧池最後一刀選擇了心臟。

上次給幽幽子取了個假的,這次可以取真的了。

他精準的將刀尖刺入另一個自己的胸腔,發力絞斷骨頭,劃開一個血窟窿,然後把手伸進去,將心臟完整地拿了出來。

幽幽子渾身顫抖,臉上血色盡失,生機快速流逝。

連瞳孔都失去了色彩,她卻還在笑。

一直以來都是她取別人的心臟,第一次被別人取,感覺還有點新奇。

原來死在預言家先生的手裡,真的是件美妙的事。

之前預言家先生給過她一顆心,現在她還給他,也算禮尚往來了。

預言家先生應該會喜歡吧?

至於神性……

誰在乎啊?

只是可惜,不能和預言家先生一起通關了……

“咚。”

幽幽子倒了下去。

“沒意思。”

愚弄之神看著少女至死都一副心歡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無趣。

顧池扔掉沾滿鮮血的刀,手捧心臟,平靜地等待幻境破碎,迎接即將到來的死亡。

可他等不到了。

天上的白月重新出現。

這次是一輪滿月。

顧池回到現實,想象中的窒息感並未傳來,只有一股濃郁的血腥味。

夜色無聲靜謐,溫柔又殘忍。

在他的腳下,鮮血流了一地,迎著白月折射出冰冷的光。

而血泊之中,躺著一個渾身是傷,面帶笑容的少女。

饒是顧池心理素質足夠強大,這一瞬間也瞪大眼睛,呆在了原地。

“幽幽……?”

她怎麼會死??

幽幽子已經開不了口,回答顧池的只有系統提示。

【玩家“幽幽子”死亡,任務失敗,剩餘玩家數量:1】

【《神國之門·塵埃喪鐘》攻略完成!】

【獎勵結算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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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