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崢離開Y國的航班很早,天還未全亮,濛濛細雨,空氣陰冷。

空姐給顧崢拿來毯子,他用英文道了聲‘謝謝’。

他闔上眼皮,等待長途飛程。

只是,腦袋裡突然想起那姑娘說的漂亮話。

——你一來,天氣都好了。

現在一想,可能不全是逗人,也有幾分實情。

思緒到這兒,顧崢眉心動了動。

他想起昨晚離開時,她猛地撲上來抱了他一下,很快便鬆開,撒腿跑走。

那時的觸感,此刻想起來,也是很強烈的。

似乎懷裡軟軟的。

還記得她跑到電梯前,一身焦急,手指快速摁電梯按鈕。

似乎是沒預料到電梯會全部上行。

於是,她尷尬地瞥他一眼,撒腿跑了樓梯,腳步聲‘噠噠噠噠’的迴響,像馬達。

顧崢跟昨晚一樣,笑出小小的氣音。

Y國飛北都,飛程十多個小時。

落地北都時,是北都時間,二月十七號,凌晨三點。

司機早在北都機場等著。

顧崢上車時,發現梁草也在,坐在前座,叫了聲‘顧總’。

顧崢淡淡的‘嗯’了一聲。

車輛駛出機場,往燈火通明的城市中心方向,車速平緩。

顧崢下機時發了條微信給安雯,說自己到北都了。

此刻她回了資訊,是個表情包,一個胖乎乎的小和尚盤腿坐著,抱著腦袋,配字[一個頭兩個大]。

顧崢:【怎麼了?】

安雯:【趕作業。】

安雯:【[哭唧唧.jpg]】

顧崢:【[摸頭安撫.jpg]】

安雯:【你偷我表情包![撇嘴]】

顧崢:【快寫作業。】

安雯:【[圓潤滾走.jpg]】

顧崢放下手機。

他取下眼鏡,神色瞬間斂著:“這麼晚,是有急事嗎?”

梁草等了半晌了,此刻迫不及待半側身,很誠懇地道歉:“顧總,我是來道歉的。”

他不作聲,微微蹙眉。

梁草不自覺放輕語調:“工作出現這樣低階的錯誤,我很抱歉,我願意為我的失誤承擔責任,我自請取消今年年終獎和優秀員工評選,我……”

“這不是你的問題。”顧崢如是說,他戴上眼鏡,語氣很沉地提醒她,“我已經說過了。”

梁草不懂,既然不責怪她,又為何……

她試探性開口:“我聽說…您在招生活助理。”

“是。”

“是因為我的失責,所以才——”梁草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顧崢比了個‘阻止’的手勢。

他無意與她反覆糾結這個問題。

甚至,他覺得她不應該在此時此刻為了這種事出現在這裡,說這些話。

這讓他感覺疲累。

於是,他言簡意賅:“梁特助,你只是我工作上的助理,你的職責從來不負責我的生活,所以這次發生的事,不是你的問題。”

這幾句話聽在梁草耳朵裡,是冰冷,是隔閡。

她像突然被壓了一塊大石頭,不能順暢呼吸。

顧崢看梁草臉色不太好,也想起她正在生病。

他不是不通人情的老闆。

他語氣緩和下來:“招生活助理跟你的能力無關,我只是現在需要一個專門負責生活方面的助理而已。你要明白,你只需要對你職責範圍內負責,其他的,不是你的責任。”

梁草垂下眸,臉又白了幾分:“我明白了,顧總。”

顧崢以前不需要生活助理,是因為工作忙,其餘的自己就能顧到自己。

像這次這樣的私人行程很少,他覺得交給梁草就是順手的事。

但這次發生的事,讓他覺得自己需要一個專業的生活助理。

更何況,安雯那樣的姑娘,畢業後回國,生活瑣事不會少。

顧崢‘嗯’了一聲,闔上眼皮,交代:“先送梁特助回家。”

司機應了一聲:“好的,顧總。”

梁草聲音很顫:“謝謝顧總。”

她聲音聽上去真的很不好。

這麼多年,顧崢也沒見過樑草如此狀態。

他睜開眼睛,心平氣靜勸慰她:“梁特助,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也不是不允許下屬犯錯的老闆,所以你以後不要為了這種事憂神焦心。你為公司付出的所有,公司上下都看得見,不是不明不白就能抹去的。自己多注意身體,爭取再創佳績,公司不會虧待你的。”

這次,梁草沒有應聲。

直到車輛停在梁草小區前,她下車,恭敬道:“顧總,今晚打擾你了,很抱歉。”

顧崢隔著車窗:“再見。”

因為這個小插曲,顧崢到家,已經凌晨五點了。

他不打算睡了,倒了杯檸檬水,坐在沙發上,等天明。

天際有了魚肚白,顧崢起身去衝了個澡,洗漱一番後早餐已經擺上桌。

他慢條斯理吃完後,開車去西郊。

今天,是顧崢的哥哥,顧嶢的忌日。

像以往的每一年一樣,前去祭拜。

冰涼的石碑矗立。

嗆鼻的香燭燃燒。

廣闊而沉靜,很久很久。

顧崢抬頭,看見一節燃燒的香灰掉落。

他起身,膝蓋痠軟。

下午,一行人離開。

顧淵攙扶莊慧上車,顧崢站在旁邊。

車門未關,顧淵看著顧崢:“阿崢,一起回家吃晚飯吧!”

顧崢視線掃過戴著墨鏡的莊慧,微微搖頭:“不了,公司有事,我要過去一趟。”

顧淵話鋒一轉:“安家的事,你空了回來一趟,我們談談。”

這是顧淵第二次提及‘安家’了。

顧崢點頭:“好。”

顧崢給他們閉上車門,目送車輛離開。

他緩步回到墓碑前。

顧嶢。

1984~1992。

是叫路人也心生難過,搖頭嘆息的數字。

顧崢微微仰頭,喉結上下滾動一遭。

他想逃離,又深知無處可逃。

就那樣站了好一會兒,再睜眼時,他看見高闊無雲的天,掠過一行燕子。

稍早之前,下了雨。

此刻雨過天晴,烏雲散去,天際略顯陰青,呈一種好看的天青色。

不遠處黛山環繞,朦朧漸遠。

美。

顧崢腦海裡冒出這麼個字。

熱烈的夕陽美,陰雨後的天晴也美。

他突然想,美麗的景色這麼多嗎?

畢竟就這幾日,他就見過兩次了。

但再此之前的無數年,他都沒見過。

或許,就是很多。

只是他以前,沒去看。

手機震動一下,是安雯發來的資訊。

安雯:【你給我買書桌了?】

配圖一張書桌的照片。

顧崢往回走,打字回覆:【看你書桌太小,不夠用。】

安雯:【你是看我書桌亂吧!】

安雯:【[開始燃燒,熊熊烈火.jpg]】

顧崢笑了一下:【就是太小。】

沒再收到安雯回覆。

顧崢坐上車,剛繫上安全帶,手機震動一下。

他檢視,是來自韋伯教授的郵件。

他邀請顧崢下個月參加商學院期末活動。

大概是知道他忙,所以用詞是‘有空的話……’

顧崢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一手轉動手機,視線定在遠處的青山上。

兩分鐘後,他英文回覆:【我的榮幸!一定來!】

剛收好手機,準備開車,手機又震動一下。

顧崢淡淡瞄了一眼,於是剛起步的車輛再次靠邊停下。

安雯:【你別跟我說,你是HumanLiberty(人類自由)的老闆!】

安雯:【[甩頭髮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