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IDG資本華夏區總裁熊瀟鴿的離開,今日到場的風投一方都洩了一口氣,方卓則大大鬆了一口氣。

熊瀟鴿其人,他是國內最早的一批投資人,時間可以追溯到93年。

而國內風投的真正興起是98年“政協1號提案”提出後才有一批外資和民間資本進入這個領域,掀起一陣風投熱。

這中間,熊瀟鴿代表IDG與科技部建立科技風險投資基金,承諾在7年內向國內的技術產業提供10億美元的創業基金,格外引人矚目。

可以說,他就是今天到場的這批人中最專業最懂法最懂風投的帶頭大哥。

掛號網僅僅是昨晚釋出公告,這還不到10個小時,他就糾集和串聯七家風投決定召開股東大會,直接換掉掛號網的總裁。

一點不講情面,半點不留餘地。

不可謂不決斷,不可謂不老辣。

當然,這也因為掛號網前後操作太氣人的緣故……

方卓對熊瀟鴿是惺惺單惜的,但他不會因為名人光環就顧忌什麼。

歸根結底,風投願意投錢的第一目的就是為了利益,其它所有事情都比不上這個優先順序。

所以,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風投的歸掛號網,這可是白紙黑字受法律保護的!

“大家請坐,事情都是要談的,何至於此呢?”

方卓面對失去領頭人的剩餘六家風投,語氣緩和很多。

國內風投的真正發展就是這兩三年,熊瀟鴿一走,這裡面能談專業性的算上一個今日資本的徐新,算上一個紅杉的廖勇,還能算半個申新的王風益。

其它,比如達晨創投,它是去年4月才成立,還比較懵懂的就出來營業了。

但話說回來,未必是專業的就難對付,反而不專業的不論套可能更讓人傷腦筋。

方卓動念之間捋了捋思路,露出一絲苦笑的說道:“熊總大概對我有些誤會。”

他點名道:“可徐總,你的今日資本還投著我的易科呢,你也跟著一起來逼宮?”

徐新躊躇,她性格不像熊瀟鴿那樣堅定,而且之前確實和方卓相處的不錯,自家又握著易科5%的股份,嘆了口氣:“我們也是無奈。”

就如之前所說,合同簽過,錢也打過,現在嚷嚷撤資是違約的,可如果不違約,錢不就打水漂了麼?

而且,這還不能拖,一旦拖了的話,賬上的錢就沒了。

方卓沒理她,繼續往下點名:“喬總,好嘛,別人也就算了,深創投也湊這個熱鬧?你們國資就這樣辦事?今天是要逼著我違背國家政策嗎?”

他不待回答,又看向下一個人:“周總,達晨創投上個月哭著喊著要融第二輪,我當時可是說了有風險有風險,你們剛成立的不要來,結果礙於鄭總的面子還是讓你們加進來,現在這樣是看我好欺負嗎?”

方卓說到這裡,環顧一週,猛地一拍桌子,高聲喝道:“鄭總呢?紅杉的鄭朗怎麼不敢來見我!”

紅杉今天到場的廖勇也是一位副總,級別比鄭朗稍低,他原本聽著就快點到自己名了,結果居然直接略過不提,不禁不忿道:“方卓,你喊什麼喊?!”

方卓怒目:“期權池的投票權都算不清楚?就你也配來逼宮奪權?你叫什麼名!”

廖勇又羞又惱,咬牙道:“我是廖勇。”

方卓呵斥道:“還敢報名!廖勇,今天股東大會扳不倒方卓,責任全都在你紅杉身上!還有臉坐在這裡!”

廖勇目瞪口呆,面紅耳赤,恍惚中有種被自家帶頭大哥訓斥的感覺:“你……我……”

氣魄被奪,一時竟不能答。

他怔怔的看著方卓,餘光又看到其他同行的眼神,覺得真有責怪自己的意思。

“好好好,這事沒完!”

廖勇起身就要走。

會議室的門卻先他一步被推開,三位正裝中年人夾著公文包匆匆走了進來。

“廖勇你別走,聽聽法務怎麼普普法。”方卓坐在會議室主座,不鹹不淡的說了一句。

三位專精商業非訴的律師不約而同看了廖勇一眼。

廖勇頭也不回的走了。

至此,七家聯袂而來的風投已經走了帶頭大哥和持股最多的紅杉,只剩下五家。

三位申城有名的律師坐到方卓兩邊的座位,他身後站著自家有投票權的5位個人股東,旁邊還有個簽署“一致行動人協議”的申新王風益。

這個場面讓剩下的五家風投都隱隱覺得,這一趟是沒戲了。

方卓等到三位律師把一摞合同放在桌上才開口道:“你們這一趟來,我說得直白點,不就是想著風險我扛,賺錢你們拿麼?還有別的麼?”

五家風投面面相覷,有想開口的瞧見律師在翻合同又忍了下去,這一趟應該帶律師來的啊!都怪紅杉!

“我為什麼發公告?那是因為我提前得到了訊息。”

“上個月咱們談妥的融資,如果是明年年初有政策變動,時間間隔這麼久,你們還有臉來撤資?”

“不就是覺得前腳剛投了錢,後腳沒錢賺,這才來的?”

“有這樣的道理嗎?”

方卓笑了一聲,直言道:“好傢伙,熊總還說違約就違約,風投原來是這樣玩的?”

他諷刺道:“你們幹風投都是屈才了,應該去幹黑社會啊。”

徐新皺眉道:“方卓,有事說事,你說這樣的話有意思麼?”

“好,徐總,投票權說了,合同也擺在這了,我就事論事,要不是我方某人有些關係,掛號網的境遇只會更不好。”方卓淡淡的說道,“大家都想風險別人擔,利益自己吃,換了我是風投,沒準也這樣。”

“但我今天是掛號網的總裁,要把掛號網做下去,所以,你們的撤資我不可能答應。”

徐新直視這個今天讓自己大吃一驚的年輕人,問了一句:“哪怕冒著得罪我們、我們5家風投的風險?哪怕是讓投資圈都知道這種事?”

她本想說8家,又想改成7家,最終說出5家。

“徐總,不要來這一套。”方卓一陣好笑,“來,你說說,我倒想知道有什麼風險。”

徐新沉吟。

方卓乾脆的說道:“徐總既然這樣說,易科就在隔壁,正好律師也在,你那5%股份的投資直接退給你得了。”

徐新沉默。

旁邊3i集團的林嘉慫恿道:“退!徐總,咱退!”

徐新白了他一眼,一碼歸一碼,扯那些幹什麼,你丫在易科裡又沒投錢!

她長嘆一口氣,事已至此,算了。

徐新站起來,真誠的說道:“方總,好自為之。”

會議室裡又走了一家風投。

七家風投一共來了九個人,此時,四家風投還有六個人,連人數上都比不過對方了!

士氣相當低落。

然而,方卓還沒說完,他丟擲最後一個重磅訊息:“你們來撤資應該來早一點,就算投票權拿到了,公司現在也無資可撤。”

“線上掛號業務無法盈利,這個情況比較特殊,訊息來得也比較緊急。”

“綜合考慮,掛號網成功在粵省麻涌鎮拿到一小塊地皮,將會用於醫藥配送業務的發展。”

“同時,這塊地皮被我拿來向銀行抵押借錢,目前帳面上的錢是屬於企業負債,它會用來維持掛號網的正常運營。”

“掛號網要是倒了,銀行受法律保護將會優先拿走屬於他們的錢。”

簡單說,買地皮花了流動資金,然後用地皮從銀行貸到現金,賬上依舊有錢,但資金性質已經變了。

四家風投又驚又怒,還有這種事情?

3i集團的林嘉“噌”的一下站起來,高聲道:“錢才到沒多久,怎麼可能這麼快?銀行借錢流程也不可能這麼快!你是違規操作了!”

方卓不答,銀行的違規操作怎麼能落人口實呢?

他只是攤攤手,示意專業人士出馬。

旁邊的律師李疆利警告道:“這位先生不要亂說話啊。”

他指著桌上明晃晃的“首批國家級網際網路創新產業企業”獎盃,闡述道:“掛號網具有極高的市場佔有率,優秀的商業口碑,良好的發展預期,銀行貸款流程加快是很正常的。”

林嘉怒目以對,罵道:“瑪德,方卓你幹掛號網才是屈才了!”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所以,隔壁還有一家易科呢。”方卓感嘆道,“等我們產品賣好了,歡迎3i來投。”

林嘉咬牙切齒:“投你大爺,我就是從這棟樓上跳下去,也絕不會再投你姓方的任何一個專案!”

方卓聳聳肩,輕描淡寫的說道:“和氣生財。”

3i的林嘉和同事氣沖沖的離開。

會議室裡還有三家,這次不待方卓再說什麼,聯想投資和深創投也搖頭走了。

最後還坐著達晨創投一家風投。

方卓看向堅守陣地達晨創投的周梓森,說道:“周總還有什麼指教?”

“我們達晨創投成立不算久,涉足投資行業更是短,方總真是給我上了一課。”周梓森半是諷刺,半是佩服的說道。

方卓微微一笑:“周總如果信得過我,我倒是可以指點你投幾個公司。”

周梓森邊起身邊搖頭:“算了。不過,方總,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不管怎麼說,線上掛號沒了盈利可能,掛號網怎麼都是苟延殘喘,還有什麼堅持的必要呢?”

“湊過過唄,還能離是咋地?”方卓隨口答道。

“方總,我是真心求教,學費都教了這麼多,你也太不厚道了。”周梓森啞然。

方卓嘆口氣:“這就是風投和企業的區別,風投恨不得沒有一點風險的投錢,遇見風險還想著拿回自己的錢,這樣很不好,買定離手,願賭服輸,如此而已。”

周梓森輕輕頷首。

“做企業就不一樣了,沒有問題就沒有價值,遇見風險就想辦法戰勝風險,怎麼能望風而逃呢?”

“風投裡經典的說最終還是投人而非專案,一個創業者,一個領導者,連這樣堅韌的品質都沒有,我覺得就不要投了。”

“或許,周總會為我現在帶刺的堅韌而頭疼,甚至心裡怨恨咒罵我,但做企業就是這樣。”

方卓侃侃而談,笑道:“其實,我這個人不是不講道理。”

“但,今天熊總上來就要奪我權,徐總讓我愛惜名聲,林總指著我鼻子說退錢,我沒聽出來什麼能說服我的道理。”

“換了周總坐在我這個位置,可能說話方式、做事手段有區別,但心都會一樣。”

周梓森感受到這個年輕總裁話裡的真誠,想了想,說道:“我沒有方總這樣的手段。不管怎樣,我還是祝掛號網能披荊斬棘,乘風破浪。”

“謝謝周總,會的。”方卓點點頭,完全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

畢竟,劍都刺出去,弩都射出去了……

正當兩人莫名寒暄之際,會議室裡再度有人闖進來,掛著記者證的《經濟參考報》記者錢烽原帶著攝像師興沖沖的拍著面前的剩飯殘羹。

錢烽原之前為方卓寫一篇專訪,昨天才剛剛登陸自家的新聞網站並被多家入口網站轉載,結果到了晚上就聽說掛號網出現核心業務的變動——就算是他這樣的外行人也能明白置頂公告的意義是什麼。

錢烽原當場就懵了,正誇著“2001年度最意氣風發的網際網路公司總裁”呢,轉眼間就要落幕?

這不是讓報道內容成笑話了麼?

凌晨時分,錢烽原收到訊息,掛號網的風投們將召開會議商討事宜,他立即覺得有精彩事情發生,結果緊趕慢趕還是沒趕上,只剛才在外面拍到風投陸續離開的身影。

“方總,請問今天發生了什麼?掛號網為什麼突然釋出公告?這對它未來的發展有什麼影響?”錢烽原興奮的連發三問。

方卓搖搖頭,拒絕道:“今天不接受採訪,錢記者請回吧。”

錢烽原把目光看向了達晨創投的周梓森。

周梓森同樣搖頭,太丟人了,還是不要接受採訪的好。

“今天就到這裡吧。”方卓用食指敲敲桌子,“都還事情要忙,送客吧。”

錢烽原愣了愣,看到方卓轉身連忙讓攝像師去拍他走廊裡的背影,然後又讓攝像拍風投周梓森的背影。

一條走廊,前者孤身走向總裁辦,後者默默離開公司。

再加上,前面在電梯口匆忙拍到幾家風投憤憤不平的模樣。

這已經能撐起一篇報道的圖片素材了。

錢烽原站在掛號網公司的門口,端著前臺遞給自己的熱咖啡,心癢難耐,只知道一鱗半爪的感覺太難受了。

他琢磨半晌,開始打電話拼湊這場會議的真相和雙方動作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