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在寧江討生計,一輩子與水打交道的「老人」,看到這昏天黑地的一幕,一個個的臉色越發難看。

可以預見的是,這異常天象背後的風浪,恐怕不是一般的大。

因為水靈氣紊亂,隨艦道官無法越過二十里偵查。

但根據靈眼查探到的蛛絲馬跡,還有時不時響徹亂蛟峽的牛吼,他們判斷可能是走蛟引發的天象異常。

這個判斷一出,指揮室的壓抑氣氛瞬間洩去不少,如果真只是走蛟,他們還真不帶怕的。

找到目標,直接驅逐乃至射殺,風雨自然停歇,艦隊也可繼續趕路。

不過劉仁軌卻是心中不安,似是嗅到了陰謀的氣息,他沉聲道:「單一蛟龍的走蛟儀式,絕不至於此,怕是有不少蛟獸在跟著攪動風浪,這不是簡單的走蛟,必有蹊蹺。」

「如果安北水師跟在風浪之後……命令所有中小戰船躲在龍船後面,都做好接戰準備。」

劉仁軌軍令剛下,當即有雷姓將領提出異議:「提督大人,這種時候下令卸帆閉艙,拋錨定船,全力躲避風浪就好。何必還要讓兒郎們留在甲板上,這樣落水的風險太大。」

「大多數戰船上都載有步軍,損失一艘,突襲安北國後方的勝算就會少一分。」

「還有,您從何判斷,那風浪背後就有敵人?」

顯然,劉仁軌作為提督,並不是完全掌控艦隊,雷浩渺安插的自己人話語權很足。

但今天,敏銳的戰爭直覺,讓他沒有再退讓:「若判斷有誤,爾等事後自可向君侯申訴,現在,立刻執行命令,否則軍法從事!」

軍法從事這四個字的威懾力還是夠的,幾個雷姓將領敢怒不敢言,這個時候再硬頂,哪怕被斬了也無處伸冤。

很快旗艦上一連串旗號打出,原本散開的扇形編隊立即收縮,龍船側轉龐大的船體,儘量為後面的船隻遮蔽風浪。

事實也正如劉仁軌所料,這不是單一的走蛟,明明之前還是勻速鋪來的陰沉降雨帶,在發現定國水師艦隊後,突然加速。

在艦隊陣型只調整到一半的時候,狂風暴雨,大風大浪,驟然襲來……

震天的蛟龍牛吼後,一重高達十丈的巨浪,勐然拍打在艦隊最前方的龍船之上。

所幸巨大的體型還能穩住不翻船,但強烈的衝擊力之下,這些橫阻江面的龍船還是被衝散,普通的鐵索根本牽不住。

大量小船沒傾倒於風浪,卻是被自家龍船撞得粉碎,不少水卒死於非命,成千上百名水性不算好的乘船步卒,在寧江的大風大浪中掙扎求生。

很多人親眼看見,是一條通體赤紅似火的蛟龍,駕馭著衝擊巨浪。

劉仁軌等指揮官,在坐艦道官的輔助道法下,同樣看得清楚。

很明顯,這赤蛟是故意的,以走蛟之力衝擊艦隊。

「非是對付軍隊,而是對付興風作浪的惡蛟,你們還不能出手?以往通行亂蛟峽,你們殺過的小雜蛟,沒有上百也有數十條了吧。」劉仁軌心頭冒火,對著道官急切道。

幾名道官面面相覷,最終由一名二境巔峰的道官回話:「那條赤蛟已入三境,妖力渾厚,只能是由船上的射龍弩對付。」

沒辦法,誰叫陸上的壓力太大,道法干涉戰術頻繁使用,一名多餘的真人都沒有。

「還有那風浪中可不止一條蛟龍,今天這些雜蛟有些亢奮過頭,恐怕會跟著衝擊船隻,護住船底才是最要緊之事。」

這不,話音未落,一波又一波的大浪接踵而至。

雖然沒有第一波赤蛟走蛟形成的巨浪大,但衝擊力擺在那裡,而且船上水卒都驚恐的發現,每一波浪潮中就有一條蛟獸。

是群蛟鬧江!

大點的浪潮中是雜血蛟龍,小點的浪潮中則是大蟒、長蛇,另外在浪潮之間,還有無數魚蝦、異種水族,黑壓壓一片十分嚇人。

一波接一波的浪潮衝擊下,定國艦隊損失越來越大,短短片刻便有兩艘小型龍船被衝至岸邊,在怪狀嶙峋的尖銳礁石中擱淺。

最易受風浪影響的小船,則是已三十多艘小船被撞得粉碎,二十餘艘傾覆、沉底。

「天災」面前,為了自保,很多艦船顧不上劉仁軌的戒備命令,紛紛放下沉重的鐵錨。

很快,直接損毀的船隻大幅減少,特別是龍船,十幾噸的鐵錨定船,再大的風浪也難將其推至礁石亂灘之上。

當甲板上終於可以站人,定國水師的兵員素質漸漸展現,他們憑藉著豐富的經驗,頂著大風操作射龍弩。

一根根特製弩箭,射穿激水,精準命中在江水中攪動風浪的蛟獸。

砰砰砰,不是入水無聲,而是產生激烈的碰撞。

無數蛟獸發出慘烈的嚎叫,殘肢、血肉、屍體,浮出水面……

這是一場血腥的屠殺,很多有靈智的蛟龍萌生退意,幾年前的那場慘桉它們還歷歷在目。

就在這時,水流湍急的深水中,基本化為蛟龍形態的躡景,眼眸中露出幾分狡黠。

它回首看了一眼後面有些生怯的蛟獸群,咧嘴一笑後,勐然甩尾。

蛟身發力崩裂,汩汩蛟血從新生的蛟鱗中冒出,而後這些蛟血在它精妙的控制下,化成一顆顆血珠。

因為躡景尚未完成走蛟儀式,這些血珠依舊有真龍血的氣息和力量。

即使只有微不可及的一絲,對於蛟獸來說,也是無可抵擋的誘惑。

那是來自血脈深處的進化慾望,是本能。

立刻,慾望和本能戰勝了對射龍弩的恐懼,無論是潛力耗盡的雜血蛟龍,亦或是蛇蟒等蛟獸,再度瘋狂起來。

之前只有氣息誘惑,現在實打實的一串串血珠擺在眼前,吞得越多,就越有希望進階進化。

妖氣沖天,狂熱的情緒瀰漫所有的蛟獸、水族之間,它們憑著種族能力呼風喚雨,將附近數十里的水域攪得一團糟。

無數道黑影衝破射龍弩的封鎖線,追逐著躡景,追逐著那充滿誘惑力的血珠。

彭,一聲悶響從一艘中型龍船的底部傳出,船上的人頓時明白了什麼。

「不好,這些孽畜在鑿船!」

飛劍出竅,如同游龍噼開水浪,寒芒於水中一閃,一條猙獰的巨蟒便斷成兩截,浮出水面。

很厲害的坐船道官,飛劍凌厲,法力雄厚。

但不等船上的水卒慶賀,接二連三的劇烈撞擊便隨之而來,有眼尖的觀察手,發現龍船四周不知何時出現了數十條黑影。

「超過十二個密封艙被鑿破,進水擋不住了!」

「這些孽畜真的瘋了,龍王爺呢?!」

「射龍弩無法射到船底,其它龍船也在遭受攻擊,無法幫助我們!」

一刻鐘後,這艘長達三十餘丈的龐然巨物,只能無奈沉入寧江之中。

當然,它不是孤獨的,千百年來,亂蛟峽江底埋葬的龍船不在少數。

而且今天,它是第一艘沉陷的龍船,也絕對不是最後一艘。

定國水師旗艦,處於嚴密保護之下,光是坐鎮道官就是九位,更別說船上配備的床弩、射龍弩堪稱艦隊之最。

是以接連的襲擊,都沒有造成事實上的威脅,旦有蛟獸敢潛伏靠近,立刻就會有道官及時指引方向。

不過旗艦沒事,整支艦隊的損失卻是難以想象。

陣型被衝得七零八落就算了,那一艘艘接連沉沒的艦船,水面漂浮求救計程車卒,無時無刻不在撕裂艦隊高層們的傷口。

「查清了,是那條赤蛟用自身精血為引,誘使蛟獸群主動攻擊我方艦船。」他們聽著隨船道官傳來的訊息,臉色越發陰沉,一言不發。

這是用三位二境修士,上百名親衛精銳的犧牲,所探來的情報,可信度極高。

「可以讓這些蛟獸如此***,這赤蛟必定是真龍嫡子,莫非寧江龍王違背天規,故意參與人道鬥爭?」

「回去之後,我等必定要請君候祭天,請天庭查明真相!」

眾將群情激奮,你一句我一句,可這並不能解決問題。

劉仁軌這時反而從憤怒中冷靜下來,他死死地盯著北方:「如果這赤蛟是故意為之,那安北國必然有後手,傳令各艦不惜一切代價,向旗艦靠攏!」

「哪怕風浪大到能掀翻他們,也得給我把錨收上來,萬一有敵情,豈不是活靶子?!」

這次沒有人再出言反對,那赤蛟為何故意針對它們,太不對勁了。

旗令兵手上的彩旗,連連變換,搖動不停。

急促緊急的號角聲,隱隱蓋過狂風暴雨的聲音……

兩個時辰後,有人發現,風浪終於小了一些,散落各處的艦船逐一向旗艦靠攏。

最前方,躡景蛟頭浮出水面,稍顯虛弱地喘著粗氣,它已經盡力了。

掀動的風浪規模,還有和天地水之規則的交流,都已滿足走蛟儀式的需要。

完全蛻變為蛟龍,走蛟不再能為它提供額外力量。

真龍血沉澱七七八八,身上凝聚的精血,也不足以讓雜蛟和修為足夠的蛟獸,再冒生命風險。

當然,回望身後,那滿江的船隻殘骸,零零散散不足三百艘的定國水師艦隊,已經足夠宣示它的功績。

「走,帶你們瀟灑一番,以後寧江來得就少了,你們要常住滄瀾河。」

隨著躡景的傳音,身側一條三丈長的小白蛟,身後十餘條各色蛟龍齊齊點頭。

這些就是它在走蛟過程中,拐帶的老婆和收復的小弟們。

嗯,除開小白蛟外,多是雄蛟,它可是一心一意為主人。

安北國蛟馬沒有穩定來源不是……

禍亂此方江水的主人公離去,風雨漸漸接近尾聲,恢復神智蛟獸們紛紛潛入江底,不再和定國水師對著幹。

也就是在這時,遠處觀戰已久的兩百餘艘安北水師艦船,自上游順風而下。

軸轤千里,旌旗蔽空。

「殺!殺!殺!」

「升白旗者,免死!升白旗者,免死!」

就這樣,整齊的喊話聲在峽谷之間迴盪,浩浩蕩蕩的安北艦隊,直衝慌亂不已的定國艦隊。

劉仁軌沉著冷靜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一絲不安,他覺得這完全是跟著敵人的節奏在走。

主帥尚且如此,其餘將士,其餘艦船的船上又是什麼想法。

一波災劫剛過,一波災劫又起。

五百多艘戰船,處於江面視野的只剩三百餘艘,其中龍船損傷過半,剩小型龍船十三艘,中型龍船五艘。

傷痕累累的小型龍船,剛剛收起鐵錨,五艘中型龍船除開旗艦,只有兩艘完全收起,另外兩艘才收到一半。

沒辦法,鐵錨太重,下錨,收錨都極其耗費時間。

縱使兩個時辰前,旗艦就已下令整隊靠攏,可現實情況依然只有近百艘戰船,組成編隊。

曾經他們看不起的安北水師,現在於正面戰場上,戰船數量居然取得了領先。

「主力龍船的數量,我們依舊完勝,只要軍心未喪,將士們膽氣還在,我們一定能勝。」

「各就各位,按照預定部署接戰……」

一炷香後,風雨徹底停歇,可亂蛟峽中段位置,反而更加「熱鬧」起來。

慘烈的碰撞聲在江面上轟鳴響起,魚蝦絕跡,沸騰連天的軍氣對峙拼殺。

出乎定國水師預料的事又發生了,安北水師不顧他們的火力壓制,硬頂著砲石和弩箭撞上來。

十餘艘安北艦船沉沒,上千名水卒死於衝鋒路上,如此大的代價,僅僅是讓他們的戰船,衝入定國水師的臨時編隊中。

「他們要幹什麼?放棄兵力優勢硬碰硬?」

「不對,這是要接舷戰,他們哪來的勇氣,我們的水卒,可都是大旭的老底子。」

「現在我們的船上還有大量步卒,哈哈哈哈,真想知道敵軍主帥是誰,戰略如此莽撞!」

定國旗艦的最高樓層上,一眾指揮官對著近在遲尺的兩艘鐵甲艦指指點點,大肆嘲笑。

因為對面甲板上的兵卒,相比於己方訓練有素,準備接舷戰的跳蕩部隊,形成鮮明對比。

這安北水師的將士,明顯都是一群水上新兵,如此也敢在接舷作戰,能拿穩刀嗎?

只是他們卻沒發現,這些「新兵」一個個下盤極穩,笨拙的表現僅僅是不熟悉流程。

【鑑於大環境如此,

當定國水師的跳蕩部隊,反客為主,率先搭板,鐵索勾連……一個個如狼似虎地衝過去後,情況又發生了逆轉。

三百精銳試圖爭奪甲板,居然被瞬間殺光,簡直比殺雞還簡單。

再看緩緩逼近的安北旗艦上,伏魔旗吞吐著軍氣,魚龍大纛忽然升起,迎風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