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風來到河邊的時候,這才發覺,此時河面都已經凍住了。

一群小子趴在冰面上,砸出一個臉盆子大的窟窿,手中拽著一根釣線,聚精會神地往裡面張望。

還沒過多久,那釣線就開始上下搖晃,那十五六歲的小子,正是力氣足的時候,胳膊一拽,就將釣線拉了上來。

一頭約莫七八斤重的黑魚,就在冰面上蹦躂,魚尾巴一甩一甩的,還濺起不少水花。

小子們的衣服也被濺溼了,但是此刻卻沒人在乎這個。

一群人都圍著這條黑魚打轉,年紀小的更是饞的口水都快流出來。

蘇清風看見他們這副模樣,嘴巴也有點饞。

但是佔小孩子便宜,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蘇清風摸了摸褲兜,找出幾張毛票,順帶著從倉庫中摸出一把奶糖,這才慢悠悠的走過去。

而冰面上,一群小子看見是黑魚,卻有點犯愁。

“咋不是草魚呢?黑魚拿到供銷社去,也賣不出個好價,咱們要不一起吃了算了?”

另一邊有個小子瞅了說話那人一眼,“吃?咱們這麼多人,一人能分到幾口?要我說還不如賣了,至少能買點糖,給家裡人甜甜嘴。”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

但還是那句話,這年頭……黑魚真沒草魚值錢。

說句難聽點,黑魚白送人,都沒人要吃。

在一些人的認知裡,黑魚吃起來跟鯰魚似的,吃多了還有一股子噁心感。

這也是黑魚賣不上價的原因之一。

但就在這時候,蘇清風拿著一把糖,出現在一群小子面前。

他估摸了一下這條黑魚的重量,心裡頭滿意的同時,眼疾手快地把奶糖塞到小子們手裡,“這黑魚既然賣不出去,不如我拿糖跟你們換吧?”

來的路上,蘇清風已經聽到了他們說話的內容。

結合時代背景,他也反應過來,這時候的黑魚,還沒有像後世那麼受追捧,甚至一舉取代草魚的地位。

既然這樣,他索性收回了錢票,只用糖進行交換。

畢竟……總沒有倒貼錢,當冤大頭的道理。

這年頭,尤其是在農村裡,講究的就是悶聲發大財。

那些小子見到手上的奶糖,還有點驚喜。

在他們的打算裡,這條黑魚,頂多換點水果糖,哪能換來奶糖呢?

他們客氣地推拒了一下,見蘇清風是真的想要黑魚,心下一鬆,歡天喜地的收下奶糖,連帶著還把黑魚送回老蘇家,生怕蘇清風累著。

等到把黑魚往缸裡一丟,小子們生怕蘇清風把糖要回來,又急匆匆地往回趕。

倒是其中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子,看著機靈的很。

他搓了搓手,蘇清風注意到,他年紀雖然小,但是指節粗大,一看就是經常幹農活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還有著大大小小的凍瘡,寒風一刮,這小子就又疼又癢,為了不去抓它,愣是忍得齜牙咧嘴。

蘇清風看了看他,想起上輩子的經歷,從後院拿了一個蘿蔔出來。

只見他舉著刀,咔咔就切下兩塊蘿蔔,貼在大鍋的蓋子上。

熱氣蒸騰之下,蘿蔔烘軟,蘇清風才招了招手,把那小子叫過來,將烘熱的蘿蔔貼在他的手上。

這小子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但是很快,他就察覺出好處來了。

雖然蘿蔔漸漸變涼,他手上那種痛感逐漸減弱。

接下來,蘇清風又如法炮製了幾回,直至那小子手上的腫脹,肉眼可見地消退了不少,這才停止。

一邊做這動作,他還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們都叫我虎頭。”

不知道為什麼,虎頭感受著掌中的溫暖,心裡也感覺熱乎乎的。

他家是村裡的外來戶,家裡只剩下一個瞎眼爺爺,和一個五六歲大的妹妹。

平日裡能活下去已經不容易了。

每到家裡青黃不接的時候,他沒少出去借糧。

借糧嘛,能是什麼討喜的事?

為此,他沒少受白眼,甚至聽一些冷嘲熱諷。

但是隻要能活下去,他一點也不在乎。

可是現在,當他突然被蘇清風這樣對待的時候,一顆種子,悄然在心底生根發芽。

原來,被當作正經大人一樣對待,是這個樣子的。

只是,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虎頭不得不回到現實,看著蘇清風那雙眼睛,鼓足勇氣,“清風哥,下次我抓到黑魚,還能跟你換嗎?”

說完,他像是怕蘇清風誤會一樣,急急忙忙地補充,“我不要錢票,也不要奶糖,那些都太值錢了。你要拿水果糖跟我換就行,我想給妹妹和爺爺甜甜嘴。”

蘇清風還當是什麼事,要那麼鄭重其事。

但是他卻沒有笑出聲,反而在心底沉重地嘆了口氣。

物資匱乏的年代啊……

他摸了摸虎頭的腦袋,笑著點頭,“行,等你下次捉到魚了,再跟我換。”

說話的時候,他還特地咬重了“換”這個字。

虎頭頓時心領神會,臉上也有了笑的模樣。

臨走時,蘇清風還多提醒了一句,“下次再長凍瘡,就用剛剛那種方法。”

“哎,知道了!”虎頭的笑容燦爛,衝蘇清風揮了揮手,又跑得沒影了。

正巧這時候,老太太從後門走進來,有些摸不著頭腦:

“啥凍瘡不凍瘡的,和誰講話呢?”

“虎頭。今天他們捉了條魚,我尋思著中午做碗酸菜魚。”

老太太對村裡的事情瞭如指掌,一聽,頓時明白了。

“是村尾的虎頭家啊。他家就虎頭一個小夥子,老的老,小的小,日子不好過啊……不過這年頭,大家的日子都是從苦水裡泡過來的,總會越來越好的。”

許是最後一句“越來越好”,觸動到了蘇清風。

是啊。

都會越來越好的。

這年頭,大家都不容易。

他得首先把自己的日子過明白了。

不說別的,就家裡的二伯孃,到現在還是個定時炸彈呢。

蘇清風站起身,朝灶房裡吆喝了一聲,“奶,今天吃魚唄。”

“吃!不就一條魚,想吃就吃唄!”

蘇清風莞爾。

自家這個老太太,真是越來越有派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