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口傳來的巨響,可謂是驚天動地。

別說是驚動馮家人了,就連村子裡的人,也嚇得跑出來。

結果一看。

好嘛。

又是烏泱泱的一堆人,聚集在馮家外。

這一天天的,馮家簡直比戲臺上唱戲的還要熱鬧。

門被踹開的一剎,一群壯小夥子,抄起傢伙,就往小院裡衝。

馮貴勇看到這一幕,幾乎瞬間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連帶著他一顆心也撲通撲通地跳,簡直要蹦到嗓子眼裡去了。

他幾乎是慌不擇路地就往後院跑。

跑!

蘇家村的人就是一群瘋子!

他們那可是真打啊!

馮貴勇甚至覺得,就他們今天這凶神惡煞的架勢,說不準真能打斷他一條腿。

只是他一個正方體的胖子,跑了沒幾步路,就累得氣喘吁吁,哪裡比得過天天下地幹活,上山打獵的小夥子?

幾乎是幾個健步,一個小夥子就衝了上來,一把將馮貴勇撂倒,而後狠狠一個耳光。

昨天打腫的臉還沒有消退,結果又印上一個鮮紅的巴掌印,以至於馮貴勇有種牙齒都在鬆動的感覺。

蘇清風今天不揍馮貴勇。

他眼見人群中,那個慌張不已,頭髮甩動間,就有雪花飄落的雪花哥,想來就是馮素芬口中的鰥夫。

他上下掃了眼,心底舒了口氣。

還好馮素芬心沒有黑透,還留著一點當孃的舐犢之情,不然真讓招娣過去,在這個幾乎沒有離婚的年代,招娣的日子怕是廢了。

想到方才在門外,聽到的一連串貶低的話,蘇清風也懶得跟他廢話,一通老拳錘上去。

只聽得一聲悶哼,黃建勇痛得淚水都飆出來,口中還在大聲嚷嚷:“你怎麼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告訴你,我是鋼廠的,趙廠長伱知道吧?孫工你知道吧?你信不信我把他們叫過來?”

這一通話,還真有點唬住蘇家村的人了。

因為之前老蘇家除了炫耀收音機外,一直很低調,除了說了一嘴蘇清風在國營飯店和鋼廠食堂幹過活,另外詳細的,也沒怎麼說。

他們還真不知道,蘇清風在鋼廠混得好還是壞。

但是聽黃建勇信誓旦旦的語氣,他們不禁產生一種錯覺。

就好像……這小子,真的和趙廠長有什麼特殊關係。

孰料蘇清風聽到這一句話,反而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真在鋼廠上班?”

黃建勇有些心虛。

他確實在鋼廠上過班,不過只是幹了幾個月的臨時工,且他做臨時工的時候,周師傅還沒受傷。

他壓根不知道,也不相信,蘇清風和趙廠長,能有什麼關係。

當然,這種話,他是不可能在被他看作泥腿子的人面前說。

他頭一昂,雪花再次紛紛落下。

“我和趙廠長、孫工的關係,你能知道嗎?呵呵,你在國營飯店待了那麼久,只怕也沒認識幾個領導吧。”

蘇清風笑了。

他一個拳頭再次砸到他柔軟的腹部,這重重的一擊,險些把黃建軍的膽水都打得吐出來。

黃建軍因為劇痛,意識都有點模糊,只聽到蘇清風淡淡開口:“你也別去醫院了,去找趙廠長和孫工,跟他們說說我打你這事。”

找個屁!

趙廠長什麼人物?

退伍軍人轉業過來的大廠廠長,還認識部隊裡的好多老領導。

孫工又是什麼人?

那是省城派下來的技術型人才。

說得難聽點,這兩位都是天上的人物。

他一個臨時工,在廠裡幹了幾個月的活,人家可能根本不認識他這號人物。

他哪來的臉面去找趙廠長和孫工啊?

黃建軍臉上火辣辣的,想要放狠話,但是見蘇清風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心底突然又有些發虛。

這蘇清風……不會真有什麼關係吧?

耳邊聽著馮家人跟殺豬一樣的叫聲,黃建軍一個鎮上的小流氓,平日裡最大的出息,也就打打老婆,哪裡見過這種世面。

正巧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了洪亮的聲音:“公安來了!”

一聽是公安,門口的人呼啦啦往旁邊散去。

只見公安後面,還跟著青山村的大隊長和村支書。

昨天離開的時候,蘇清風還看到他們的身影,這才能一眼就認出他的身份。

想來是他們看事情鬧大了,又不想得罪蘇家村的人,這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把公安叫過來,乾脆讓公家解決這事。

說實在的,雖然在一個村,但是青山村的大隊長,對於馮家做的事情,也有點看不過眼。

人心都是肉長的。

他可是在去鎮上的時候都聽說了,苗愛花可是硬生生把自己閨女的孩子打流產了。

這事做的忒不地道。

所以在告訴公安事情原委的時候,青山村的大隊長,老老實實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清楚了。

反正這事也瞞不住了,還不如主動交代。

等公安同志來到馮家門口的時候,看到這裡一面倒的戰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這蘇家村的男女老少乾的是……真不錯啊!

他們隨行的人員中,還有一個綠軍裝,看周圍人恭敬的態度,似乎還是一個小領導。

領頭的公安同志聽了一路的來龍去脈,對於馮家一眾人,也不抱有什麼好感。

因此故意等了一會,讓拳頭落實在馮家人的身上,這才不徐不疾叫停。

一見到公安來了,馮貴勇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頂著那張鼻涕眼淚混在一起的臉,嚎叫道:

“公安來了,你們蘇家村的人等著!我建軍哥在公安中可是有關係的!”

說完以後,他還用期許的眼神,看向黃建軍,“建軍哥,你說對吧?”

對你媽的對!

黃建軍簡直要氣死了。

他簡直想不到,世界上怎麼有這樣的蠢貨?!

關鍵是這種蠢貨,居然還能考上高中?!

這樣看來,他黃建軍當年要是家裡有錢,高低也能當個大學生。

甭管到底在公安中有沒有關係,就算有,被馮貴勇這麼一喊,也不用動這關係了!

更別說,他那只是吹牛,壓根沒有什麼所謂的關係。

一聽到馮貴勇的話,幾位公安面面相覷,齊齊後退一步,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

小夥子,飯可以亂吃,但是話可不能亂說。

有本事就指名道姓地說,是和誰有關係。

眼見公安同志做出這番動作,馮貴勇就有些傻眼了。

這怎麼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他上學的時候,班裡也有同學說類似的話,為啥到他這裡,反而成了這樣子?

馮貴勇的眯縫眼微微睜大,裡面滿是疑惑。

他甚至還抱著最後的希望,轉過頭,看向同樣是躺在地上,被揍得像是死狗一樣的黃建軍,忍不住開口:

“建軍哥,你倒是說句話啊!”

如果不是被揍得起不了身,黃建軍甚至想一巴掌給這孫子扇過去。

去你孃的!

別來害老子!

但是面上,他只能僵著臉,撇過頭去,全當不認識這小子。

就在這時候,蘇清風卻突然站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衣物,擦乾淨手上的血跡,在所有人微微訝異的目光下,來到公安隊伍中,那個唯一的綠軍裝前。

他笑著遞出一根菸,“秦長官,上一次見面還是在省城醫院。怎麼有興趣來鄉下處理這種小事?”

秦烈也笑了,他接過煙,但沒有抽,而是笑道,“為人民服務,這是應該做的。”

說著,秦烈身子靠前了一下,壓低了嗓音,帶了幾分真心實意的擔憂,“你這怎麼不早點報公安?衝動了啊。”

蘇清風正了正神色,收斂起笑容,“秦長官,就在今天凌晨,我二伯孃流產了。這可是一條實打實的人命。要是這事發生在你身上,你就不想親自揍他們一頓嗎?”

秦烈喜歡按照規矩辦事,他出自軍隊,習慣在條條框框內做事,所以對蘇清風,乃至蘇家、蘇家村,這種有些出格的做法,不太看好。

但是,法理不外乎人情,這個道理他更懂。

他順著蘇清風的話,代入在自己媳婦身上,就氣得恨不得再捶幾下馮家人。

他單手握成拳,不動聲色地咳嗽了幾聲。

緊接著,他揚起聲音:“吳同志,我看這件事情,也只是私下鬥毆,真要拘留……只怕也會鬧得不太好看,影響大隊評比先進,私下和解賠點錢算了。”

七十年代,法律制度還不太完善。

對於私下鬥毆這種事情,大多數是拘留幾日,有些甚至不用賠錢。

但是秦烈怕拘留後,蘇清風日後的履歷上不好看,又知道這小子不缺錢,乾脆想了這麼一個折中的法子。

他甚至還留了個空子。

只說賠錢,卻沒說賠多少錢。

對於蘇清風來說,花錢能解決的事情,那就不叫事情,更別說還有秦烈所說的空子在。

而對於馮家人和黃建軍來說,他們原本看蘇清風認識秦烈,已經都快絕望了。

誰能想到,還可以峰迴路轉,得到賠償。

苗愛花作為青山村有名的潑辣戶,心眼子比兒子多多了,剛想問能賠多少。

但是話還沒說口,一旁的馮貴勇,就已經被“賠償”兩個字衝昏了腦袋,不顧別人的目光,直接喊道,“賠償!對!我同意賠償!”

蘇清風頓時笑了,他甚至還看似好心地問了一句,“你確定?”

馮貴勇看見蘇清風那張笑臉,不知為什麼,心裡突然冒出一個詞——笑面虎。

他吞了口口水,連連點頭,“我確定!”

“行。”

蘇清風爽快地答應了。

裝模作樣地從口袋裡拿出五毛錢,丟到馮貴勇懷裡。

“喏,賠償。咱們兩清了,你馮家以後少拿這事說嘴。”

說起來,這賠償好像還是昨天晚上,從苗愛花房間裡翻出來的。

馮貴勇懵逼了。

在他的算計裡,賠償少說也得五十塊,結果蘇清風居然只甩了他五毛錢?

馮貴勇用他稀巴爛的數學算了一下,得出這兩者之間,居然有一百倍的差距!

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只是馮貴勇剛想要出聲耍賴,蘇清風就好像看破了他的想法,似是威脅了一句,“剛剛是你在這麼多公安同志和秦長官面前同意的,怎麼,你想要耍賴?”

馮貴勇看著蘇清風的拳頭,隱隱覺得臉頰又有些火辣辣的疼。

話到嘴邊,他愣是含淚吞下去了。

他期期艾艾地看向幾個公安同志,似乎想要他們站出來主持公道。

但是這些公安,早就在來時,知道了馮家的故事。

在這個正義感強大的年代,他們出於職業道德,沒有親自下場踩兩腳,已經算好了。

解決了賠償的事情,一直在沉默地揍人的蘇二強,突然抬起頭。

他的雙眼佈滿血絲,眸光陰鷙,整個人氣質陰鬱。

平時一杆子打不出個屁來的他,卻突然當著所有人的面,大聲喊道:

“我要告苗愛花!她害我媳婦流產了!我媳婦流掉的,很可能就是一個小子!她這是讓我蘇二強絕後,死後連個摔盆的人都沒有啊!”

對於“死後摔盆”的這個點,蘇二強可謂是聲淚俱下,就像是把他的命根子都斬斷了。

蘇清風有點想要同情,但又有點覺得他可悲。

不愧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連這時候,都在思考自己的未來。

能憋出這麼一長串話來,只怕在來的路上時,蘇二強已經想了一路了。

先前蘇清風講話的時候,苗愛花不敢吭聲。

因為這個老蘇家曾經的傻子,雖然只見過了幾次面,但從他動手的樣子來看,這小子下手是真狠,沒輕沒重的,不知道的人,都以為他在往死裡打。

所謂軟的怕硬的,苗愛花對上蘇清風的時候,總是氣弱了幾分。

但是蘇二強就不一樣了。

拿捏了這麼多年,苗愛花可不相信,他能一下子雄起。

只聽苗愛花嗷了一聲,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伸出五根手指頭,指甲縫裡還夾雜著泥垢,直接朝蘇二強身上撓過來。

蘇二強起先還真是被嚇了一大跳,但是後來一想,橫豎和這個所謂的丈母孃撕破臉了,乾脆直接幹上去。

苗愛花雖然平日裡也在幹活,有把子力氣,但是到底比不上男人,三兩下,又被錘到地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