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謹開口,隱約有些譏諷之意。

宋慈當然能聽出來。

只不過他咧嘴笑道:“這叫什麼話?早些年也沒趕上這種時候啊……”

“嗯?”

此言一出,神殿四周已經有好幾位聖裁者劍拔弩張。

“不好意思,不要誤會。”

宋慈連忙道歉,滿臉誠懇:“這些年我身體有恙,在清冢陵園療養,遠渡重洋實在不便。”

“……”

姚謹面無表情,檔案中說宋慈此人極擅廝殺,體術一流,但聰慧欠缺。

今日一見,倒並非如此。

這傢伙並不蠢。

“這位陸兄,怎麼以前沒聽說過?”姚謹望向那瘦削青年。

用【鬼面紗】抹了面容,再加上【神隱斗篷】遮了氣息,顧慎就這麼堂堂正正入了光明城。

雖然已經在白朮先生那裡做過了一次實驗。

但踏上西洲的那一刻起。

顧慎心底還是有些忐忑的……光明火種和冥火畢竟有著不同尋常的聯絡,萬一自己被感應出來,那可就不妙了。

不過如今他已經可以放下心來了。

一路到神殿,都沒有任何異樣。

“長野大都人才濟濟,萬紫千紅,我只不過是一片綠葉。”

顧慎謙遜道:“我擅長‘醫治’,早年順手幫了宋兄一個小忙,正好順路遇上,就被捎到這裡,陸某對光明城心向神往,只想參觀神殿一面,並無居住之意……不知您是神殿座上的哪位長老?”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

聽到顧慎表達了對光明城的一番嚮往之後,那幾位信徒對他投來的目光變得友善了許多。

“我並非長老。”

姚謹搖了搖頭,溫和道:“我姓姚,姚謹。來者皆是客,無需客氣,神殿會給你們安排住所……這幾日‘火種試煉’就要開始,我還有人要接待,就不與二位多聊。”

他以眼神示意。

兩位聖裁者立即迎上。

……

……

神殿給宋慈安排了一間相當寬敞的院落,這座西洲信仰之城的佈局倒是與雪禁城有幾分相似,據說光明城和雪禁城的來歷也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在六百年前就已經有“城區”的建築輪廓存在了,光明教會沒有將其摧毀,反而是圍繞“核心地標”進行建築。

這一點。

倒是與【雪籠】很像。

光明城最核心的兩處“神蹟之地”,分別是日落山和紅湖。

那些信眾,之所以如此膜拜,一步一叩,便是想看看這兩座神蹟之地。

每年都有許多人來到光明城。

只可惜……他們當中,只有很少很少的一部分人,能夠瞻仰神蹟。

自由進出之人,要麼是神座親賜的眷者,要麼是神殿的高層。

“一座巨大的結界,籠罩了‘日落山’和‘紅湖’。”

顧慎坐在院子裡曬太陽,他的目光直視著天幕上的“熾熱太陽”,“神殿的結界至少圈了一半的光明城,這還真是前所未聞。”

“你難道不知道麼?整座光明城都是‘神域’。”

宋慈百無聊賴,雙手搭在後腦,在樹蔭下的躺椅上打瞌睡,“如果沒佈置‘封印物’,咱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光明神座都能聽見……就和長野一樣。”

來到這院落的第一時間,顧慎就佈置了陣紋……

其實陣紋的用處不大,如果光明神座想聽,一瞬間就可以將陣紋破去。

但這種情況,大概也意味著,自己的“冥王”身份已經被戳穿。

“可以聽,但沒必要。”

顧慎淡淡道:“白朮先生能聽到長野雪禁城裡的萬民之音,還有更多的風聲蟬聲蛙叫聲,可是哪一位火種熔鍊者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成為神座之後。

自己神域內的那些超凡者每日都在說些什麼,和所謂的蟬鳴,倒是真沒區別了。

聽多了,只會覺得聒噪。

“這個小院子……住著還不錯,就是有點曬。”

宋慈翻了個身,嘀咕道:“可惜看不到所謂的‘日落山’和‘紅湖’,顧慎,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什麼時候去殺烏託?”

一路從長野追到南安普敦城港口,顧慎目前還沒有查到關於“烏託”的線索。

“不急。”

顧慎問了一個看似和烏託無關的問題:“你覺得剛剛那人如何?”

“剛剛那人……”

宋慈皺起眉頭,努力回想:“姚……”

顧慎道:“姚謹。”

“那個病秧子,看起來很弱,但精神力挺強的,好像接近封號水準了。”

宋慈摩挲下巴,道:“如果要殺他,應該會費些力氣,我大概需要十秒能夠搞定。”

顧慎搖了搖頭:“你殺不了他。”

“哦?”

宋慈來了興趣,坐起身子,笑道:“你覺得我實力不夠?”

“不。”

顧慎認真道:“不是你實力不夠,也不是他實力多強……你如果和他打起來,一定是你贏,這一點毋庸置疑。但這裡是光明城。”

“白朮先生雖然出手幫你抹去了絕大部分的‘光明氣息’,但你畢竟是【使徒】。”

顧慎道:“接觸過光明火種,便沒辦法再改變了,這是既定事實,也是你無法殺他的原因。以神殿的行事風格,一定留存著無數種壓制【使徒】的辦法。”

宋慈聞言,陷入沉默。

的確……

他踏入光明城後,覺得心底有些莫名的燥熱,這個地方彷彿對自己有一種極其強烈的吸引力。

那就是熔鍊信物之後的正常反應。

他再怎麼抗拒,都無法改變……已成使徒的事實。

來到光明城,就會有歸屬感。

“其他勢力,都是想方設法討好使徒。”

顧慎繼續道:“可光明城一定是例外,因為他們瘋狂尋找【不死者】,並且誘導【不死者】成為使徒……對於這種被光明夢境引來的異鄉人,神殿不可能真正放心,留下壓箱底的手段剋制,才是情理之中的操作。”

“晦氣。”

宋慈對著牆角呸了一口。

他好奇道:“你怎麼會突然問起他?”

“神殿招待客人,一直是由‘元泱’負責。這位長老排資論輩,地位很高,但實際權力一般,只是進入神殿很早,所以排在第二。”

顧慎緩緩道:“可是近期各大勢力來訪,卻不見元泱身影。”

“那姓姚的不是說了麼,元泱臨時有事……”

宋慈說到這愣了一下。

身居高位,手無重權,往往需要負責的,便是這種無足輕重的小事。

但偏偏連這種接待的事情,都不需要他了。

“我猜元泱大概是犯了錯吧。”

顧慎閉上眼睛,精神力瀏覽心湖密密麻麻排好的資訊帖子,那些都是褚靈為他蒐集到的檔案:“根據我這邊的調查結果顯示,元泱從一週前就沒訊息了……你猜他和瀛海東瀨家的案子,有沒有關係?”

“倒還真有可能。”

宋慈神情凝重起來:“東瀨正藏在二三十年前,就和神殿的人有秘密往來。按照這個時間來計算,元泱很像是指點東瀨家栽培信仰的幕後人。”

“神殿裡有資歷的人很多,可近來徹底‘銷聲匿跡’的,就只有他。”

顧慎笑道:“聽說光明城有一座隱蔽的秘牢,也不知道元泱是不是被送去那裡了。”

“應該……罪不至此吧?”

宋慈喃喃:“不過這與姚謹何干?”

“你覺得元泱是能派出兩枚棄子,提前犧牲一整條暗線的那種人麼?”

顧慎道:“這老傢伙都銷聲匿跡了,接走烏託的人,不可能是他。”

諫口群島的後續佈局,明顯是有人接盤。

乾脆利落,狠厲果斷。

宋慈頭疼道:“你懷疑……真正的幕後人是姚謹?”

“元泱消失,他該乾的活兒總得有人幹。”

“當然……懷疑姚謹沒有證據,更多的是直覺指引。”

“那個傢伙坐在輪椅上的樣子,讓我想到了一個很久之前的‘熟人’。”顧慎幽幽地說:“這些喜歡示敵以弱的病秧子,往往出手比誰都狠辣,一旦讓他抓到機會,便不會有翻身的餘地。”

“你說的‘熟人’,指的是當年的顧家新派領袖顧陸深?”

宋慈也想起了一個模糊的影像。

“此言有理……”

他頗為贊同的點頭,然後嘀咕道:“不過我怎麼覺得,你好像也是這種病秧子呢?”

他打量著顧慎,雖然這傢伙沒坐輪椅,但和姚謹的觀感差不太多。

這看起來羸弱不堪的枯瘦身板,極具迷惑力。

“我那是逼不得已。”顧慎無奈道:“在冰海下面餓了六年,哪是一朝一夕就能長回來的?”

宋慈正襟危坐,問道:“如果姚謹就是幕後人,你準備怎麼做?”

見顧慎沉吟。

宋慈認真說道:“如果你認準這傢伙不是什麼好東西,我這就去把他宰了,這是不是一勞永逸?就算失敗了,也能試出神殿的反制手段,怎麼看都不虧的。”

“你這傢伙,別總想著打打殺殺!”

顧慎嘆了口氣,認真說道:“這趟來光明城,你就老老實實待著,你的目的是在‘火種試煉’中走到最後……至於緝殺‘烏託’,這是我的事情,用不著你來出手。”

“可是……”

宋慈欲言又止。

“這件事情沒你想得那麼複雜。”

顧慎沉聲說道:“我們知道烏託藏在這裡,烏託也知道有人會來殺他……有些事情不必去說,大家彼此也都心知肚明。如果你是佈局者,身處主場,剛剛在瀛海吃了一個暗虧,損失了那麼多的暗子,難道不想趁此機會,找回一點場面?”

“你的意思是?”

“這幾日耐心等待即可,要不了幾天,烏託自己就會出來。”

顧慎緩緩道:“比起他被刺殺,光明城更不希望發生的事情是……沒人來殺他。”

……

……

(今晚還有一更,等不了的可以先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