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刺目的太陽在蟬翼城的遠端照射。

西洲雲船艦隊抵達了西北要塞的咽喉之地,孟西洲默默看著螢幕,她最後的精神連結只是持續了數十秒就斷開,她就這麼看著顧南風的東洲艦隊駛入虛空之中。

剛剛的通緝,已經傳遍了深水區。

西洲這邊,自然也收到了。

“……就這麼走了麼?”

孟西洲輕嘆一聲。

巴圖看著這一幕,安慰道:“神女大人,有些事情不必強求,顧南風和顧慎交情極好,他必定是想搶先一步去要塞外查清此案。”

“嗯。”

孟西洲吸了一口氣,平復心情,緩緩道:“我們此次離開要塞,所做之事,極其重要……即便和南風聯絡上,也無法同行,他們先行一步也好。”

巴圖默默攥攏雙拳。

他望向雲船準備的那些獻命者。

是啊。

這次光明城離開要塞要做的事情很重要……絕對不能有任何失誤。

雲船艦隊在蟬翼城上空止住前進之勢。

衛誠獨自一人攔在了雲船之前,在他背後是滿編的第二軍團徵調艦艇。

“抱歉,如今蟬翼城動盪,我不能讓你們就這麼去往【舊世界】。”

衛誠並沒有像對待顧南風那樣,對待孟西洲……這兩人之間的關係,五洲高層人盡皆知,可是那和他又有什麼關係?

之所以放行顧南風,因為東洲是北洲最可靠的盟友!

這些年來,合流計劃平穩推行。

兩座大洲互通有無,彼此幫扶,衛誠和顧南風早些年還是軍團之中一起戰鬥過的戰友……可光明城呢?光明城在北洲要塞內安插的暗子,到現在還沒有完全揭出,當年伐紅戰爭的那些醜事沒有被捅上臺面,但衛誠多多少少還是有所耳聞的。

如今北洲軍團最討厭的勢力,不是源之塔,而是光明城!

曾經的朋友,反手一刀。

這種滋味可不好受。

“我們是來幫助蟬翼城的。”

孟西洲知道光明城和北洲關係不好,也知道那些歷史遺留的舊案……有些事情只靠道歉是沒有用的,她剛剛登上神殿高位,哪怕想要做出補償,也需要時間。

所以她此刻只能儘可能放緩語氣,表現自己的誠意。

“蟬翼城並不需要你們的幫助。”

衛誠平靜道:“我們有足夠強大的力量來保護自己。”

“聯邦律法裡規定,【舊世界】的出入許可權,只是暫交要塞邊陲代為掌控……所有人類都有權力離開五洲,去往【舊世界】探索。”

巴圖開口了。

他知道此時不能爭吵,但以孟西洲的性格很有可能真被攔住,於是搬出了律法。

“……所以你們只是想離開五洲?”

衛誠面無表情說道:“如果你們執意離開,蟬翼城不會阻攔,但巨壁和傘之防線不會提供任何回饋資料以及幫助。”

“我們不需要。”

巴圖繼續道;“我們只希望現在就能離開,越快越好。”

“抱歉,你們需要等待。”

衛誠瞥了眼光明城的雲船艦隊,淡淡開口:“越來越多的源能艇都在向蟬翼城靠近,如果每一個人都提出出塞要求,蟬翼城該怎麼辦?開啟一次‘傘之防線’需要消耗大量的源質和資源。”

“等多久?”

孟西洲沉默開口。

衛誠轉身就要離開:“我無法給出明確的時間答覆,但大型雲船和艦隊的通行十分麻煩,需要特別報備和批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如果是單獨的中小型源能艇需要離開巨壁,並不需要特別報備和批註對吧……”

下一刻,孟西洲的話語讓他頓住。

衛誠頭疼看著神女。

他身為要塞臨時駐守者,手中握著相當的權力,可如果對方一切按照流程去走……

他很難攔住。

數分鐘後。

孟西洲搭乘一艘搭載不到三十人的中型雲船,就這麼駛出了蟬翼城巨壁。

之所以如此急切想要離開,只是因為他們揹負著一個重要的任務。

那就是引召光明神座。

這艘中型雲船的船艙之中,有七位獻命者靜坐在地,他們披著灌注了光明賜福之力的法袍,從啟航的那一刻便安安靜靜帶在船內,雲船艦隊能不能第一時間進入【舊世界】其實沒那麼重要,只要能將他們送出要塞,便足夠了。

沒有人知道光明神座大人為什麼要在【舊世界】神臨。

但……

這是神座大人的命令。

知道這一點,便足夠了。

這艘渺如米粒的雲船,在【舊世界】的虛空之中緩緩橫渡,孟西洲和巴圖掌控著方向,他們沒有第一時間追逐顧南風所在的位置,反而是挑選了一個相距較遠的航向。

光明的引召,會引起極大的動靜。

即便這裡已經處於【舊世界】,他們依舊要小心,謹慎。

最終,雲船停在了一片漆黑的破碎陸地之上,這裡距離那座折射光芒的雪山很遠,遠到沒有一縷光能夠照射此處,雲船熄滅燈光之後便徹底淹沒在黑暗之中。

那七位獻命者來到了雲船甲板位置,他們割開了自己的手腕,以自身的鮮血作為飼品,來換取光明的降臨。

“滴答!”

鮮血落在雲船之上,濺起清脆的迴音。

殷紅的血液垂落反彈,在躍起的那一刻化為金燦之色,一顆顆鮮血血珠在空中兜轉,飛旋,披著法袍的七位獻命者在這一刻開始枯萎,他們的肌膚開始凹陷,血肉快速萎縮,可他們的眼神卻更加堅定,單看瞳孔甚至會感受到他們的精神在劇烈膨脹。

那是光明的意志跨越虛空降臨的後果。

對於信奉者而言。

一輩子,能有一次,親眼見到“真神”,便足以稱得上此生無憾。

即便動用自己生命,換取這一次見面……也值得!

“呼……”

巴圖在一旁觀看,他緊張屏息。

光明垂降在這黑暗之地,無數流明如瀑布倒卷一般,從雲船艦隊的陣紋地面翻湧而出,這七位獻命者用信仰和生命作為代價,溝通了光明的權柄,引召出了這扇聖潔威嚴的高聳之門。

通天光柱出現在【舊世界】。

同時。

這道光柱也出現在光明城的紅湖彼岸,那間殘破枯敗的老屋之前。

老人平靜注視著眼前的光柱。

紅湖前所未有的寧靜。

大霧遮掩了紅湖彼岸的景象,也遮掩了這道近乎直抵穹霄的聖光,對於那些在光明城生活居住的凡俗而言,此刻的城區並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垂暮之際舊日沉淪,明明已經很久沒有上升的新日,重新從湖水那邊升起。

神蹟重新降臨在日落山上。

老人默默握了握拳頭……

這具身軀實在太老了,老的像是一團棉絮,吹口氣就會散掉。

再強大的人,也很難對抗歲月。

老的快要死了,就只剩下一口氣,哪怕是神座又能如何?

“拋開‘本源力量’……這具身軀的強度還不如白蜥。”

深海凝視著自己的手掌,光明城這二十年都沒怎麼出現過神蹟,原因很簡單,它入主這具軀殼之後,能動用的便只有極其簡單的一部分本源之力……就像是它操縱白蜥和鏽骨對決的那場戰鬥一樣。

雖然有大量的理論知識儲備,但它的戰鬥經驗幾乎為零。

拿著高階超凡者的身軀,去碾壓低階,這沒有問題。

可如果同階對戰……它一定處於下風。

白蜥那場戰鬥,就是深海從頭到尾都被鏽骨壓制著打,當然這是它算力還不夠強大的緣故,如今第十一次升級就快要完成了,這種窘境很快也會迎來終結,只要算力足夠強大,沒有什麼戰鬥是不能打贏的,在算力足夠支撐的情況下,它可以預測到對手的每一個想法和可能,完全掌握這場戰鬥的走向。

為了不讓光明神座露餡。

深海必須時不時讓它拋頭露面……當然是精神世界裡的拋頭露面。

所以“神臨”這件事情,是永遠不可能發生的,至少不可能在五洲這片地界發生,一旦讓最高席看出了它的破綻,那麼它所謀劃的佈局就會被破壞。

回頭來看便會發現,其實多魯河災境的神臨,從一開始就註定了必定會失敗。

哪怕沒有外力干擾。

深海也不會真正讓這具身軀進行“神臨”……這只是它證明光明神座還活著的一種辦法,從最終結果來看,這個辦法十分成功,多魯河神臨失敗之後,沒有任何人對光明城產生懷疑。

可如今則不一樣了。

它請求清朧出面,說服風暴出手……只要確保這兩位能夠拖住女皇和白朮,它的神臨便不再具備風險,五洲境內已經沒有能夠和“光明神座”對抗的人物了。

新一任的酒之主還在成長之中,而且十分稚嫩,不足為懼。

至於冥王。

外界關於冥王的訊息甚囂塵上,各種猜測言之鑿鑿。

但很可惜……

在深海的視角中,冥王從來就不是它需要考慮的威脅。

……

……

東洲。

清冢陵園。

海浪滔天,兩道身影在陵園之中廝殺,內陵並不算大,可當黃金神域釋放之後,這片地界便被拽入平移到了虛空之中,海水倒灌之下,黃金神域已經被徹底淹沒。

青年白朮的周身纏繞著無數金芒。

他根本就不在乎風暴神座搬來多少海水,此刻黃金神域揹負著萬鈞重量,可他依舊速度極快,每一拳打出都帶著音爆之聲。

怒吼之音和海嘯混疊在一起。

風暴神座被打得節節敗退,他的髮絲已經散亂,神袍也綻裂了好幾個口子,白朮的拳頭讓他想起了三十年前的顧長志。

他成為神座的時間已經很久了,雖然沒有辦法和光明天空相比。

但顧長志成神之時,他已經在王座上坐了十多年。

只是……

在親眼看到成神之後顧長志的那一刻,風暴神座就知道,自己很快就會被這個東洲年輕人超越,那個傢伙身上散發著無畏如太陽一般的輝光,那股純粹浩蕩的戰意比光明神座還要刺眼。

這樣的人,註定會勇猛精進。

可白朮和顧長志不同。

白朮的性格與顧長志完全相反……他熔鍊火種,成就神座,這一切事情,都十分低調,沒有鬧得沸沸揚揚。

即便成功執掌火種,也沒有離開過陵園一步。

白朮從來就喜歡獨處,所以在陵園神戰之後,他便一個人安安靜靜在陵園中閉關。

這些年,沒有人知道他將【倒流】修行到了什麼地步,也沒有人清楚他到底將鬥戰火種的本源力量掌控了幾成……直至此刻打起架來,風暴才意識到,這是一個不遜色顧長志多少的絕頂天才。

他搬來無邊海水,砸向白朮。

每當海水要落下之時,【倒流】便會發動——

所有的水流全部倒卷,重新回到風暴的潮汐神域之中,在這兩股本源力量的對撞之下,白朮的【倒流】近乎碾壓了風暴神座,他逼迫眼前之人與自己肉搏廝殺。

可風暴神座哪裡是白朮的對手?

他以神座權柄凝聚三叉戟,以神器斬切白朮,但【倒流】無處不在,青年白朮的精氣神都在巔峰鼎盛的年代,他掌控著這片神域裡每一個角落的時間,打得風暴不斷咳血……

但神戰之間想分出勝負生死極其困難。

風暴的傷勢恢復極快。

他一次又一次嘗試突破【倒流】的界限,但一次又一次失敗。

打到後面,三叉戟都被打得崩裂出碎口了!

終於,白朮停止了進攻。

他渾身被金光籠罩,站在無量海水之上,猶如一尊金燦大日。

另外一邊,風暴神座極其狼狽,他整個人的神袍都被撕裂成一片片布條,看上去像是乞丐的裝扮,雖然血肉之軀仍然無恙,但鬥戰的進攻爆發力量實在太強。

那些被撕裂的血肉痊癒之後,仍然留下了傷疤,淤青,紅腫。

伴隨著一道道痛苦湧入心湖。

風暴神座的臉色很是難看,他主動登門拜訪,而後被打成這個模樣……其實他在戰鬥打到一半的時候就想離開了,但這才過去了多久?不到半天!

他答應光明神座,自己要拖住白朮三天!

三天!!!

現在的他,已經是度秒如年的狀態……真要硬拖三天,他很可能會被打成重傷。

“你來找我登門拜訪,其實就是要拖延時間,不讓我離開陵園,離開東洲的……對吧?”

白朮開口了。

這場大戰爆發到現在,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他素來沒什麼廢話,既然對方要戰,那麼他便全力應戰……只是一打起來白朮就知道,風暴不是真的想和自己分出生死,對方每一招都是想將戰局拖到“拉鋸戰”中。

神座的力量無窮無盡。

一旦進入拉鋸戰……打上幾天幾夜,都是常態。

而風暴這麼做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在為別人拖延時間。

最高席對於彼此的火種氣息都十分敏感,就在剛剛,西洲的光明氣息無比強烈,幾乎要將天頂撐裂,這強烈氣息出現的那一刻,白朮便知道風暴神座的真實來意了。

光明神座在借用【門】離開五洲。

這種情況,其實算是違例。

如果放到平日,自己一定會立刻追出去……可如今風暴在陵園之中,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

白朮第一時間用精神聯絡林蕾。

但精神連結失敗。

很顯然,林蕾也遭遇了意外情況。

光明神座外出【舊世界】神臨這件事情,絕對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北洲那邊也有一人負責阻攔神座級的人物外出,至於是誰,用腳指頭也能想出來。

只有清朧。

“清朧這麼做,是因為他掌控著全域性,而且可以進入外洲神域之後全身而退。”

白朮揹負雙手,看著眼前的男人,他譏諷問道:“至於你……你這麼做,有什麼好處?”

“……”

風暴沉默片刻,面無表情道:“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很好。”

白朮冷冷開口:“既然你願意為清朧當馬前卒,那麼便要做好戰死的準備。【冰海遺蹟】的那筆賬,我還沒跟你算,既然你送上門,那麼不妨新賬舊賬在今日都結算了!”

“轟!”

黃金神域再次降臨。

原先的黃金神域,已經足夠具有威壓。

但此刻……

第二重黃金神域,疊加在先前那座之上,磅礴神威轟鳴徹響,風暴瞳孔收縮,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海域瞬間被下壓了一大截。

以青年姿態顯世的白朮,長髮飛舞。

每一根髮絲,都被火種之力包裹,渲染成了璀璨的金黃之色。

白朮和林蕾,都是最高席中新晉的“神座”,風暴從來不質疑成就神位之人的天賦,只是在接觸本源之後,決定雙方實力強弱的因素,一般就只剩下時間,因為大家都是天才,誰也不會輸給誰。

既然都是天才,那麼他比白朮早修行了三四十年,憑什麼會輸?

這也是風暴敢於踏入清冢陵園的真正原因——

他不覺得自己會輸。

直至此時,風暴意識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清朧這個老東西看起來風輕雲淡什麼都不在乎,但其實他才是最高席中最狡詐最陰險的那人,這次的“阻攔行動”,是清朧先挑選的。

他挑選了林蕾,而不是白朮。

為什麼清朧這麼選?

答案就在眼前。

第二重黃金神域垂降,白朮一拳砸出,【倒流】與鬥戰權柄齊出,風暴神座怒吼著祭出神器三叉戟,無量大海捲起千米巨浪,但在這一刻被黃金拳頭打碎。

這一拳打在三叉戟的戟尖之上,震出刺耳欲聾的金鐵之音!

咔嚓!

三叉戟斷裂!

這一拳一往無前,白朮繼續前掠。

無量海域徹底被黃金神域壓制!

風暴神座的怒吼聲音在海面上回蕩,他運轉全部力量,與白朮對拳!

最終他的拳頭被直接打穿!

紛紛揚揚的神血潑灑而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