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夜坐在崖坪上的木棚裡花了十天,抄完了第二本《華法經》。

五本空白的經卷已經完成了二本,想著要給老猿老狼各一本,給父母一本,給大佛寺的老和尚一本。

還有一本到底是給李紅袖還是給無雙小姐姐的母親?看來下山後自己還得再抄幾本。

編織了四個多月的斗笠,差最後幾兩圈就可以收尾。

用老猿的話說這個花費了自己無數心思的無聊工程終於按近結尾,他再也不用看著自己拿著小刀不停地雕刻又不停地報廢。

山中的風雪小了一些,也許是春天的腳步正在悄悄地走近。

冰河中的流水量地大了一些,冰封了大半個河流的冰凌開始慢慢地往兩邊岸上融化。

抄寫了十幾日的經文,編了十幾日的斗笠,終是將自己浮燥的心境修得稍稍安寧了一些,他現在已經可以安靜地抄上兩個時辰的經文而不心煩。

這是好的表象,於是他拎起了竹劍,開始站在雪松樹下面揮劍。

如之前那樣做最簡單的動作,沒有花費絲毫的真氣,只是保持一種速度。

將手裡的竹劍一次次地揮出,有時斬向空中的雪花,有時斬向空蕩蕩的空中。

只是他不再玩命地去揮劍,每日裡保持這個姿式一個時辰。

先生說過熟能生巧,他現在做的就是想將自己揮劍的姿式熟能生巧。

或許到了明年的冬天,自己就可以一劍斬去二朵,三朵或是更多的雪花。

先生要自己練的落葉劍法,在李夜看來是無比的困難,難於上青天,比自己拼了小命進寒潭中苦苦煎熬一個時辰還要難上許多。

這是他目前唯一可以鄙視自己的事情,他清楚就是沐沐熟練使用的天山折梅手自己也可以假假地使上二招,唯有先生的落葉劍法,自己始終不得修行的要領。

老和尚師傅說佛法的修行路上有得就必有失,或許就是這個道理。

自己透過苦苦揮出了幾十萬劍,終於悟出了一絲斬雪,算是對落葉劍法不得入其門的一種安慰。

看著站在雪松下面一劍一劍揮出的李夜,老猿無可奈何嘆息搖頭。

說道:“也不知道你這絲毫不費力氣的劍法,會對你的修行有什麼幫助,還不如等到開春後去河道里撿塊大號的石頭,抱著在山澗中奔跑有意義。

在老猿看來,修行的道理就是不停地橫練自己的肉身,然後突破境界。

李夜晚看了一眼揹著雙手,搖著頭走進棚裡的老猿,心道我又不是你的後輩子孫,再橫練肌肉也不會進境多少。

一邊揮劍一邊說道:“你先燒水,我還有一刻鐘就好。”

“你慢慢地玩,我不趕時間。”不趕時間已經成了老猿和老狼的口頭禪,而這三個字本來是李誰教給他們的,現在變成這兩老頭反過來教訓自己的口頭禪。

忽然看到邁著貓步的小白從洞裡如幽靈一般走了出來,微微一怔也沒有說什麼。

看著他說道:“粥已經煮好,你若是餓了就讓老猿前輩盛給你吃,我還得再練一會。”

“你在外面慢慢看風景,我爺兩先吃著,等你好了進來給我煮茶喝。”棚裡傳來老猿洪亮的聲音,將摸到門邊的小白嚇了一跳,嗚嗚地吼了兩聲。

老猿也被他嚇了一跳,看著走進來的小白吼道:“你這一天天的鬼叫,想嚇死老子麼?”

小白抬頭看了他一眼,嗚嗚地叫了兩聲,爬上凳子等著老猿給他盛粥。

老猿搖搖頭,摸著他的頭說:“你就跟他說的一樣,就是一個小吃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化形!”

小白輕輕地在他手上蹲了兩下,心道:我都不急,你兩人一天天急得跟什麼似的,煩人麼?

一老一少,各自抱著一碗粥,慢慢地喝了起來。

屋外的北風正勁,雪花紛飛。

揮劍至酣處,已經不需要李夜刻意去保持某種姿式,也不需要他刻意去計算每次揮劍的速度,此刻的他進入了一種奇妙的狀態。

出劍、收劍都保持一種韻律,這一刻的他想要斬雪就能斬雪。

......

站在風中又練了一會,想著老猿和小白還呆在屋裡,李夜便收了劍勢,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老猿看著走進來的李夜晚問道:“山下的小姑娘什麼時候上來,好象上回帶來的酒快喝光了。”

李夜拿起掛在椅子背後的毛巾擦汗,想了一會兒,然後不確定地回答道:“也許後天……或者大後天。”

小白抱著大碗喝粥,嘴裡發出稱裡嘩啦的聲音。

李夜嫌棄地看著它:“跟你說了喝粥不要發出這種難聽的聲音,你看老猿前輩吃的多安靜?你這個樣子以後下了山,跟在我後面每天都要丟我的人。”

小白白了他一眼,老猿白了他一眼。

“你要教它也得等他進境化了形之後再說,現在說有屁用。”老猿將喝光粥的碗輕輕地放在桌面上,看著李夜說。

小白看著兩人點點頭,表示同意老猿的說法。

李夜怒道:“先生說三歲看到老,現在不好好教他,以後就算化形成人也是一根廢柴。”

老猿看著他笑著搖了搖頭,也有些惱怒,一邊摸著小白的腦袋,一邊看著李夜。

靜靜地說道:“你很厲害麼,來來來我將山下的洞府讓你管,你去給我管教一下那幾十號子孫,看看他們能不能變成你和我一樣都是可以修行的人。”

“我當然能......”李夜突然想到那一堆頑皮的孩子,有老有小成天吱吱喳喳的猿子猿孫,頓時沒有脾氣。

微微一笑轉了話題,悠悠說道:“如果這次小青再帶十幾甕酒上來,你得想法子給我些好東西,至少哄著小青高興,否則下回就沒有酒喝了。”

小白吃看著爭吵的兩人,低著頭喝光了碗裡的粥,然後跳上李夜的竹椅趴下,張大著眼睛看熱鬧。

老猿笑著說道:“沒想到我跟老狼會因為喝了幾甕酒,就上了你的賊船,天天要受你的算計,一點也沒有小白這麼天真可愛。”

李夜盛了一碗粥,指著小白笑著說道:“你們是不是都忘記了重要的事情,他現在還是一隻小狗,不是人。”

老猿愣了愣,然後馬上看著小白說:“可憐的小白,你哥哥罵你是小狗不是人。”然後哈哈大笑了起來。

小白瞪著眼睛看李夜,那意思是你再說一遍試試?

李夜自然不會理他,只是順手摸了一下他的頭,意思是別鬧,我餓著呢。

老猿看著小白笑道:“給你吃了那麼多的好東西,是頭豬也該破境了,乍就不見你有個動靜呢?

小白嗚嗚叫了一聲,把頭伸進了李夜的懷裡,不再兩會老猿。

李夜低頭開始喝粥,只要一開始吃東西,除了喝酒的時候,他都不會再出聲。

該不出聲的時候,堅決不出聲。

老猿搖了搖頭,給爐裡添了二塊松塊,將水壺架了上去。說道:“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他其實都聽得懂。”

看著小白笑了笑,幸災樂禍地笑道:“我怕他以後......進境化形後,會記恨你現在對他說的這些話。”

聽到老猿這句話,趴在竹椅上的小白抬起頭嗷嗷地叫了兩聲,彷彿在發洩心中的種種不平。

李夜捧著碗喝粥,沒有理他。

老猿笑著安慰他:“你都還沒開始進境,得先忍著。等你以後功夫比他厲害了才能欺負他,否則你一輩子都只能做他的小弟,做小弟是沒有權利要求平等的。”

“為了你以後的臉面,還有榮譽和尊嚴,你從現在開始就要拼命地努力,只有打敗他,你以後才不會受氣。”老猿不嫌事大,拼命地教唆小白。

“懶得和你兩鬥嘴。”放下空空的碗,李夜開口說道:“他只要跟我在一起,我不教他先生也會把他教好的。”

“我倒不指望他以後可以驚世駭俗,只要他平安快樂就行,不要再象我這樣玩了命地修行,到頭來也不知道為了什麼目的。”

李夜一想到自己一路修行過來,也沒知道吃了多少苦頭,還有一些苦頭還在後面等著自己,他不想小白跟自己一樣,包括在山下的沐沐也是一樣。

他想著身邊的人都能活得簡單、快樂一些。

“他總歸是一隻驕傲的白狼,更何況是來自那片天地。”老猿抬起頭,看著棚頂。

有些憂慮地說道:“如果他一直能跟著你自然是好事,就怕他以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會變得不安生。”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李夜看著小白的眼神不知是悲還是喜,低著頭想了一會,心想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

低頭想了片刻,才輕輕說道:“吃飯穿衣,煮茶唸經,哪能事事如意,我費了這麼多的功夫,不是也有練不出的劍法感悟不到的天地元氣麼?”

“我在天山上苦修了將近兩年,我想將先生要自己修行的劍法練得入門,將自己的心境修到平靜如水,可是終究沒有如意。”

只要一想到落葉劍法,李夜就會有一種不如意的感覺。

“就跟我編這張斗笠一樣,花了將近四個月時間,每次在竹篾上雕刻經文的時候我都會非常小心,但是總會有幾根會不小心破碎,又要從頭來過再雕刻一回。”

看著老猿,他繼續說道。

老猿微微沉默,顯得有些蒼老的的臉頰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

看了一眼李夜,低聲感慨說道:“修行之路……又哪裡是這般如意,跟我們一起修行的那隻白狐(白素素)早已經渡完九劫破虛而去,我跟老狼還在這裡苦苦地感悟那飄渺不定的第九劫心境。”

李夜聽完一楞,怎麼又說到白素素身上去了?那個女人的厲害他是知道的,連沐沐這麼頑皮的人在她的面前也是乖乖的,不胡鬧。

壺裡的水已經燒沸,發出嗚嗚地響聲。李夜收拾起有些凌亂的心情,開始倒水溫壺、洗茶、洗杯。

既然自己已經有了決定,他就要繼續磨練自己的心境,不能達完成的修行放到下山之後再去考慮。

現在的他只想把經書抄好,將斗笠編織完成,繼續在雪松下面每天揮出一萬劍的修行。

他相信只要做好這三件事,到了夏季來臨的時候,自己無論是境界還是心境,都會有一個很大的改變。

即便做不到心靜如水,也能夠收放自如,不再為了某一件不如意的事情而寢食難安,影響到自己的修行。

便在這時,清靜的崖坪上響起了“撲騰”的一聲。

老猿和李夜對望一眼,李夜微笑說道:“你想喝小青帶來的酒她就來了,只是你給她的東西準備好了沒有?”

話音落處,一身風塵撲撲的小青走入棚內,一張瓷娃娃般的小臉凍得通紅,睜著一雙大眼睛瞪著桌邊發呆的老猿和微笑的李夜。

“有什麼好吃的嗎?”小青看著兩人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