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數十年間,城西一幫孩子長成了大人之後,紛紛在討論當年這一戰。

因為害怕,他們被自己的爹孃拉進了屋裡躲避,沒有人看見他們的先生跟神花谷主的驚天一戰。

連他們的老師也沒看見。

因為當打掃完戰場,守著最後一抹燃燒後的殘渣被春雨沖刷乾淨的時候,大戰已經結束。

換了一身白衫的李修元已經坐在客堂之中燒水煮茶。

於是,那一戰便成了一個謎。

因為之後的神花谷再也沒來找無心的麻煩,便是康川城的城主大人,也因為害怕神仙打架,沒有前來觀戰。

對他來說,不知道就是最好的結果。

回到學堂門外,最後一場春雨漸歇。

無心看著一副波瀾不興的李修元,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上前問道:“你沒事吧?”

李修元看著他淡淡地笑道:“我能有什麼事,倒是你們兩位,沒有跟人動手吧?”

茉莉搖搖頭,上前將一堆空間戒堆在桌上,看著他回道:“這些便是所有的戰利品了,我跟無心都沒動手。”

李修元搖搖頭,輕聲說道:“你們留下吧,我不需要。”

伸手往壺裡落入靈茶,李修元繼續說道:“我就要離開你們了,這些資源你倆留著,若有金幣就在適當的時候分一些給這些孩子們。”

無心一聽急了,連忙問道:“你若走了,我跟茉莉怎麼辦?”

茉莉也跟著點了點頭,挨著桌前坐下,輕聲嘆息起來。

她跟無心不同,她的記憶尚在,她也知道眼下的少年便是當年的國師大人。

只不過,她也知道,國師一旦離開,三人怕是很難再見了。

李修元一邊往三個壞中注入靈茶,一邊伸手在桌上畫了幾個圓圈。

然後看著他輕聲說道:“你們眼下便是這最裡面一個圓圈之中……世界很大,以後多出去走動,跳出這方世界。”

茉莉一聽禁不住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我弟弟和母親他們呢?”

李修元端起面前的靈茶淺淺地嚐了一口,然後輕聲回道:“你要把父母和弟弟都當成一條船,一直頂在你的頭上嗎?”

這一下,茉莉說不出話來了。

連坐在一旁的無心也跟著低下頭來,認真地思考起來。

停了一會,李修元繼續說道:“就跟那些孩子們一樣,無心你能帶著他們一生一世麼?什麼是先生,先生要做的是什麼,你明白麼?”

無心和茉莉齊齊搖頭,表示不自己不清楚。

“先是是一盞燈不是太陽,只要給黑夜的孩子們一個前進的方向,告訴他們做人的道理,而不是母雞護小雞……”

想著風雲城中初見先生的時光,想著天天羅城初見老道士的模樣……

李修元禁不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心道自己的幾個老師、先生、師傅,哪一個不是把自己當成一隻羊來放?

何時化作護食的母雞了?

而眼下的無心看在李修元的眼裡,便是一隻拼了命保護自己孩子的母雞。

“先生是傳燈,將你手裡的燈傳給長大起來的孩子們,然後你還得去追尋自己的路,難不成你要終其一生,做一隻籠子裡的鳥兒不成?”

說來說去,李修元看著茉莉笑了笑:“你的弟弟也已經長大,你要學著讓他們自己去飛。”

客堂裡吹來一道春風,最後這一抹春風很溫柔,像一雙無形的手,輕輕地撫慰著慌亂不安的一男一女。如春風化雨,李修元看著兩人靜靜地說道:“我教你們的都已經說過很多遍,無心眼下已經走到我前面去了。”

在他看來,自己還沒踏出那一步,眼前的無心卻已經站在了破境的邊緣。

時也,命也?

他不信命,於是入下手裡的茶杯,隨風中而行,離開客堂,緩步來到門外。

目光隨著漸漸爬上天空的月兒,一顆心卻飛向了遠方。

此時的無心和茉莉心裡一片混亂,他們知道神花谷的人已經悄撤離,眼前這個先生已經為他們做了太多的事情。

看著門外的那個身影,茉莉再難控制自己的一絲離情,起身走向門外,想要拉住國師的衣袖。

一道星光落下,照耀在李修元的身上。

如夢幻一般,一身白衫的李修元剎那之間化為點點星光,漸漸消失在兩人的眼前。

伸手抓空的茉莉,從李修元依依不捨的眼神中讀懂了國師的意思。

軟軟地倒在地上,拉著無心的手呢喃道:“無心,國師大人離開了我們。”

無心仰望著星光消失的方向,緊緊地皺起了眉頭。他想要追逐神海里的某個片段,才發現他已經失去了許多記憶。

星光依舊,茉莉依舊是當年茉莉。

而失去記憶的無心,便不再是五域皇朝南宮世家的主人。

……

繁星滿天,忘川之上亦是昨光如昨,李修元的眼裡只有眼前這座石橋。

橋上站著一個身穿白裙的女子,無論風吹雨打始終保持著當年的模樣,此時星光籠罩,平添幾分聖潔的光輝。

站在忘川橋的一端,就像是一個遲疑到底要不要過橋輪迴的匆匆行人。

離開了轉世之後的無心,李修元沉默不語,心裡生出極為複雜的情緒。

倒不是因為他又欠了九幽之下秦廣王一個人情,而是他有些不捨,也有一絲興奮。

望著橋上笑意盈盈的女人,他甚至想要轉身逃避。

夢裡花落知多少,秦廣王給了他三天,他卻在未來的某地呆了整整十年。

凡人用天上人間來形容天地之遼闊,來形容二者之間的遙遠……他卻想說天人相隔。用來形容身在佛都的南宮飛燕。

爺爺去了九天之外的鳳凰谷,或許是杏花谷。

最親最愛的哥哥卻被皇朝的女皇害死,便是自己身入九幽又如何,除了給她帶回一點安慰,並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一切。

他是凡人,而身在康川城的無心已不再是凡人。

若是茉莉聰明,若是無心懂得教人,那麼茉莉便有機會踏進無心眼下的那個境界。

從此以後,兩人跟天山劍宗,跟南宮世家便是天與地的距離。

除非兩人有一天踢進聖人之境,回到五域皇朝……只是,那是未來啊?過去未來還能連成一條直線嗎?

在他看來,天人相隔,便是永遠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刻。

李修元的情緒從未像當下這般雜亂無章,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

八千里路雲和月……他知道自己跟無心之間不止隔了八千里。

他想罵天,卻找不到罵天的理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他連自己的家人也照顧不了。

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變化,他只是去九幽之下走了一趟,然後什麼都沒有得到。

然後被命運之神一腳踢回了忘川橋邊。

忘川之上,便是天人相隔……一碗湯汁可以讓你忘了前世之憂,不知來世之苦。就像他給無心煮的那碗湯,既然已經離開,那便徹底將南宮世家忘記了吧。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抬起腳來,如千斤之重,一步一步往橋上走去。

最後拖了一張椅子挨著石橋的欄杆邊坐下,望著橋下泛著幽光的河水,喃喃自語道。

“大姐,我真的才離開三天嗎?”

一身白裙的孟婆看著坐在身旁的少年,盈盈說道:“不錯,不多不少,正好三天。”

李修元聞言一驚,將頭伸出橋外,望著河水中一頭寸發的少年。

怔怔說道:“你知道麼?茉莉快要嫁給無心了人,我在那方世界已經是二十幾歲的青年男子……”

“那麼好玩麼?早知道我跟你一起去了!”

孟婆看著他咯咯地笑了起來,李修元越發惱火。

扭頭望著她說道:“我要大睡三天,三天以後,你再離開……”

“沒問題,你可以多睡幾天,我等你。”

孟婆心情大好,看著他問道:“看你一臉的鬱悶,難不成是那姓蔣的難為你,沒讓你找到那對苦命的男女不成?”

李修臉上的表情變得黯淡無光,便是天空的一束星光照耀著他,也顯得沒有生氣。

端起面前的湯喝了一口,低聲說道:“你眼裡的三天,我卻經歷了整整的十年,這十年發生了許多的事情……”

孟婆一聽怔了怔,挨著他坐下,沒有吭聲。

這個時候,她知道自己應該一個好的聽眾,聽眼見這個少年,將一肚子苦水倒出來。

身入輪迴,需要莫大的勇氣,何況是為了一個沒有結果的旅程,換成是她,怕也會跟眼前的少年一樣糾結。

“還不錯,那傢伙已經超過我了,天山上為他殉情的女子也再次找到了他……至少在我離開的時候,他們有一個光明的未來。”

李修元說道:“我想忘了這些事情,至少讓我把這十年的苦難忘掉……以後的十年,我每天喝三碗湯。”

孟婆嘆了一口氣,依然沒有出聲。

“我現在才想明白,那傢伙之所以經歷了數世的劫難,只是為了有一天能把自己變成一個平凡的人,然後去感悟天地大道,去領悟大道法則。”

孟婆搖搖頭,看著他微笑道:“莫要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眼淚……你是去尋找真相,不是去糾結過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情。”

李修元的情緒漸漸變得平靜起來,放下手裡的木碗,說道:“就算沒有無心這事,我早晚也是要去見見那傢伙。”

“結果呢?最後你跟那傢伙談得怎麼樣了?”

孟婆想起十殿閻羅的模樣,嘴角不由得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心道你怎麼敢跟那些老傢伙玩心計?

“結果能怎樣?我又不是英雄,更不是神仙。”

想著在康川城裡發生的點點滴滴,李修元苦笑道:“那傢伙算天算地算計了我,讓我不得不欠下他一個人情。”

孟婆一愣,看著他不可思議地問道:“只是欠了他一個人情而已?你有沒有說何時兌現?如何兌現?去哪裡兌現?”

搖搖頭,李修元摸出一塊黑色的鐵牌,看著上面那個泛著星星光亮的蔣字,忍不住苦笑了起來。

無可奈何地說道:“他為了算計我,不惜將這塊本該收回去的鐵牌,又回手扔給了我。”

李婆從他手裡接過幽幽發亮的鐵牌,仔細地看了又看。

然後咯咯地、毫無形象地笑了起來:“那確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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