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大唐皇城就有一道大湖,也是當年秦時明月銀湖,腆著肚子進宮看望師姐的秦湘玉,在回客棧的路上撿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可憐蟲。

原本按她的性子,是斷然不會有路邊隨便撿一個人回客棧的。

只因為昨夜夢見的菩薩,說是孩子將要臨盆,讓她行走世間做一些善事,為將要出世的孩子積福。

於是,出宮的秦湘玉難得掀開簾子望向大湖。

而入眼處,正是餓得倒在湖邊樹下一個如浪子般的男子,浪子已無淚,因為他實在太餓了。

他身上已只剩下三個銅錢。

可是他已經五天沒吃過飯了,剩下的三文錢餓死好漢,讓他不知去往何處,於是只好靠在湖邊的樹下喘息。

便是快要餓死,他也沒有流淚。

秦湘玉的馬車停在路邊,坐在馬車跟浪子招了招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何會流落到此……”

浪子嘴角動了動,喃喃回道:“我叫阿珏,我的家在好遠的地方……”

“哦,那你願意跟我回家嗎?我有一個客棧,客棧裡好像還缺一個打雜的夥計,你願意嗎?”

秦湘玉溫溫柔柔地問了一句,卻讓這個叫阿珏的浪子“唰!”的一聲,眼淚悄然落下。

一邊用袖子抹著臉上的淚水,阿珏一邊掙扎地回道:“我願意。”

“先喝口水吧,等回到客棧再吃東西……”秦湘玉從車裡取了水壺遞給激動不已,渾身顫抖的浪子阿珏。

男人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這一日,紅塵客棧多了一個打雜的夥計阿珏。

一個流落到大唐皇城的浪子,一個顯得老實,甚至有些木訥的阿珏。

於是秦湘珏帶著從湖邊樹下撿回來的阿珏回到了紅塵客棧,帶著他一路來到客棧後面廚房的院子裡。

看著正在用力劈柴的男子喊了一聲:“阿木,我給你找了一個幫手,以後客棧哪裡忙不過來,就讓阿珏去幫忙。”

只是一句話,秦湘玉便將撿回來的阿珏扔給了同樣是打雜的阿木。

想想不對,為了表示自己不是一個惡人,秦湘玉看著阿珏笑了笑:“你只要好好做,一個月能領到五枚銀幣。”

說完轉身離去,剛剛從宮裡回來,他要回到四十六號好好歇息一會。

阿木看著顯得有些侷促的阿珏笑了笑:“別怕,我叫阿木,來自西域碎葉城,我以前也是在城裡做苦力的……”

早在十天之前,四十七號的老人便將經常幫他釀酒打雜的阿木,介紹給秦湘玉,讓阿木在紅塵客棧裡打雜。

而秦湘玉對師傅的話自然要乖乖地聽從,好在這些日子以來,她發現這個來自異域的阿木還不錯。

主要是不怕吃苦,哪裡要事叫他,阿木也不吭聲直接就去幫忙。

於是,紅塵客棧都知道阿木是最好說話,最聽話的夥計。

阿木搬了一個凳子讓阿珏坐下,說道:“你等一會,我去廚房裡看看還有沒有剩飯,不會讓你捱餓的。”

阿珏摸著咕咕直叫的肚子說道:“謝謝。”

就這樣,紅塵客棧在十天後,又多了一個叫阿珏的夥計。

就這樣,紅塵客棧柴棚後面的雜物間裡又多了一張床,一張是阿木的,一張歸阿珏。

夜深了,忙碌了一天的阿木終於歇息下來,去廚房裡炒了兩樣小菜,又摸了一瓶酒,跟新來的阿珏喝了起來。

吃飽了肚子,阿珏嘆了一口氣,跟阿木說:“你想不想聽我的故事?”

阿木說:“我偷偷摸去廚房炒菜,拼了挨掌櫃的罵,不就是想聽你倒一倒心裡的苦水?趕緊的。”

阿珏喝了一口酒,苦笑道:“還得從這碗酒說起。”

我離家出來想學人闖蕩江湖,不想剛進皇城就遇到幾個熱心的朋友,帶我去了一個地方喝酒……

等我酒醒之後已經是五天之後的事情。

等我買單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包袱和錢袋都被人順走了,我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直到這時,我才知道這裡是青樓,是皇城有名的映月樓。

欠了錢,映月樓的馬大姐和一幫夥計也不讓我離開,我的家太遠,皇城又沒有朋友,於是我只好留在映月樓裡打雜還錢。

馬大姐說只要我拼了命地幹活,每天可以掙一枚銀幣……

阿木喝了一口酒,想了想說道:“一天能掙一枚銀幣,確實不少了。

阿珏回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接著又說道,那天馬大姐跟我說:“你要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不可能養閒人的。”

阿珏點頭回道:“我知道,我什麼都會做。”

馬大姐這才滿意地笑了笑,帶著阿珏進到了廚房,給他盛了一大碗肉湯,一片肥肉,一大碗米飯。

拍著阿珏的肩膀說:“在我手下做事,得做出個人樣子,什麼髒活累活別怕,只管往死裡做,你這麼年輕怕什麼?”

一碗白米飯一碗肉湯趕走了阿珏的慌亂,讓他暫時安下心來。

直到夜裡,阿珏才知道自己還要給樓子裡的姑娘們洗腳。

有的姑娘腳還好,有一姑娘有很重的腳氣,剛開始阿珏洗著洗著就吐了,但是洗腳有額外的五個銅板,都是姑娘們打賞的。

因為這些姑娘很好奇,為什麼阿珏會來映月樓裡打雜做龜公。

就算阿珏告訴她們自己不是龜公,只是做工還欠下的酒錢,可是依舊沒有一個姑娘相信。

直到姑娘們的腳氣燻了他三天之後,阿珏才適應下來,不再一邊替姑娘們洗腳一邊嘔吐。

有姑娘問他:“你有姓名名嗎?”

阿珏搖搖頭:“沒有,我叫阿珏。”

馬大姐看著一幫姑娘們笑道:“你們可不要把阿珏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他還得給我打一個月的工還酒錢。”

姑娘們一齊咯咯笑了起來:“這阿珏可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傢伙。”

阿木聽到這裡嘆了一口氣,讚歎道:“阿珏你比我狠,連姑娘們的臭腳都敢去摸,我服了你,來喝一杯。”

說完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酒。

阿珏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又喝了一口酒,接著又說了起來:“那還不是最難受的事情。”

開始幹活的第二天,阿珏才知道,他還要負責整個樓子裡的夜香的收集。

每天要早起,天不亮映月樓外就會有馬車路過,這個時候阿珏要將樓子裡所有的夜香統統收集起來,交給路過的馬車帶出城外去做農田的肥料。

完了回去還將所有的木桶統統刷一遍,剛開始阿珏也是刷著刷著就吐了。

然後早上喝粥的時候,忍不住喝著喝著又跑到去一邊狂吐起來。

嘆了一口氣,阿珏說道:“通常我是一邊吐,一邊吃。”

阿木同情地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是啊,你若不吃,上午就沒有力氣幹活了。”

阿珏喝了一口酒,看著桌上的油燈,苦笑道:“這還沒完,樓子裡的姑娘們又開始捉弄我,搞得我實在很難受。”

“哦,那確實。”阿木一聽笑了起來。

映月樓的柳兒有一夜等阿珏替她洗完腳之後,偷偷捏了一下他的臉:“晚上到我屋裡來,今天夜裡本姑娘沒有客人。”

阿珏嚇了一跳:“求姑娘放過我吧,我不敢。”

柳兒氣得罵道:“你還是不是男人,是個男人都會喜歡我……”

阿珏搖搖頭,苦笑道:“我不是男人,我只想趕緊掙錢把債還上,好離開映月樓。”

柳兒氣得又捏了他一把,嘻嘻笑道:“你真是個傻瓜哦,映月樓裡好吃好喝,還有免費的姑娘任你挑,你竟然想著早早離開。”

阿珏點了點頭:“我真的只想掙夠了錢,離開這裡。”

柳兒不死心,一把抓起阿珏的手往自己胸口裡塞了進去,嚇得阿珏大叫一聲,連洗腳的打賞都沒拿,就跑了出去。

惹得柳兒在後面笑得花枝亂顫,大聲叫道:“阿珏你可真是一個沒用的傻瓜哦。”

打這天夜裡開始,樓子裡的女人都管阿珏叫沒用的傻瓜。

誰不知道柳兒是映月樓裡數一數二的姑娘,城裡的官人沒有五十枚銀幣,連她的手都摸不到。

想不到柳兒讓阿珏名費摸,不要錢去睡,竟然嚇得阿珏跑了出去。

打這以後,除了洗腳,劈柴,倒夜香,姑娘們還會讓阿珏做更多的事。

“傻瓜阿珏還不過來給姑娘們倒上熱茶。”

“傻瓜阿珏趕緊去給我買一包爪子回來,我賞你二文錢的路費。”

“傻瓜阿珏快去買二甕酒回來,客人的酒喝光了,正在前面催呢!”

“柴燒光了,阿珏快去劈柴!”

從天亮到一直要忙到深夜,阿珏他才能回到廚房後面的雜物間裡歇息,天不亮又要起床去倒夜香。

阿木給阿珏的碗裡夾了二塊肉,哈哈笑道:“你確實是一個傻瓜,那些姑娘們可喜歡你得很,為何不滿足他們?”

阿珏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後面她們又讓我替她們洗衣服,洗一件裙子二文錢,還有很多要洗的……”

還不能用力,要是一不小心洗壞了,還得捱打。

從這以後,阿珏一天到晚,就沒有歇息過。

要不是樓子裡最不缺的就是酒肉飯菜,否則只怕阿珏還沒等還清欠的錢,就活活餓死,累死在後院裡了。

直到有一天夜裡,映月樓裡的小狐狸鑽進了阿珏裡雜物間。

看著躺在床上跟死狗一樣的阿珏問道:“你為什麼要來映月樓,這裡是吃人的地方。”

阿珏有力無力地回道:“我欠了馬大姐的酒錢,我還掙夠了錢還給她。”

小狐狸是映月樓裡有名的小姑娘,上來摸著阿珏的額頭說:“你這麼年輕還可以去別的地方,總比這裡強。”

小狐狸今天夜裡很溫柔,像一個鄰家小姑娘一樣溫柔。

阿珏這時累得連抬起頭的力氣都沒有,只好回道:“你為什麼要來看我。”

小狐狸幽幽地說道:“阿珏別怕,我知道你一定有傷心的往事,你可以告訴我。”

阿珏一聽,掙扎著轉了個身,將背對著小狐狸:“我沒事。”

小狐狸嘆了一口氣,不甘心地說了句:“也不知道哪個女人如此狠心傷害了你,害得你流落街頭。”

阿珏的嘴動了動,卻沒有吭聲,好像是想著自己的心事。

小狐狸也沒有理會阿珏的冷漠,繼續說道:“若不是被女人傷透了心,你怎麼會變得這副模樣啊……”

阿珏嘆了一口氣,嘀咕一句:“因為我是一個酒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