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暝暝,山間倦鳥歸巢之時,忙碌了一整天的阿木,恢復了李修元的模樣。

就在山下眾人紛紛議論昨夜一戰,打聽那陌生的女子,和本就應該出現在雪山上,又消失的王一之時。

李修元已經將滿山的杏樹修剪了一半。

客堂打掃一遍,連著自己的房間也徹底做了一番清潔,看上去瞬間清爽了不少。

躺在屋簷下面,身邊煮著一壺靈茶。

耳邊是滿山歸巢鳥兒的鳴叫,以及秋蟲發出的聲音。

如此這般,讓他的耳朵終於清靜了下來,不用再為山下諸人身上的麻煩事去操心。

正如小光所說,這回醒來的王一,怕是很多年都不敢再隨便喝酒了。

十年,喝了一個女人兩杯酒。

一杯酒讓他不得不答應幫那女人去殺藍田山莊的少爺,因為正好他也要去赴約拼命。

一杯酒讓他醉得人事不醒,不知道醉倒在何處。

讓這個女人有機會假扮成他的模樣,於雪山之上跟金無銘來了一場生死大戰,最後還差一點便求仁得仁。

而這些破事,都不是他想關心,也不是他願意去關心的事情。

就像‏‏​​‎‏‎‏​​​​‎​‏‏眼前的秋花秋月也打動不了他的心境一樣,他只想讓這如水的時光快些流逝,讓那某年某月某一天早些到來。

望山獨居,只要他不願意,便是青玉和老人洪元海也上不來。

閉著眼睛養神,想著高月兒自己還是半桶水,卻突然異想天開,收了小光為徒?

真是看熱鬧不怕事大啊?

要想做好一個師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便也老人洪元海,也沒教好自己的兩個徒兒,一個忙著在宮裡爭權,一個忙著在紅塵客棧賺錢。

到頭來,怕是隻能教好徒孫王小月了。

小寶倒不用老人太多操心,當年在蓬萊島的時候,李修元便給他打好了基礎。

往後的年年歲歲,只需要循序漸進地修行即可。

如此一來,金無銘和王一兩人最後的機緣,還不如小光了。

畢竟眼下的小光還是一個孩子脾氣,也沒有什麼男子漢架子,說拜師便拜師了,也不問問高月兒能教他些什麼?

只是高月兒的修為卻不是秦湘玉這個蠢女人可比,至少當年的高月兒,可是老道士的徒弟。

這些年跟在老人洪元海的身邊,於天地之間的道理,法則也明悟不少。

想來想去,小光倒是有希望傳承當年老道士的衣缽了。

想到這裡,李修元難免又想起了已經死在青玉劍下的牛三多。

心道改天得提醒一下青玉,教孩子可得先從心性教起,若是心性教不好,還不如早早逐出師門。

省得十年之後,再出來一個禍害。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便是十六這夜,李修元依舊是一壺靈茶,一個人躺在屋簷下面望月。

這一刻,他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想法。

不知遠在洛陽的皇后娘娘,當年的那個小珝兒,會不會突然來到長安,想著來雪山上逛逛,來看看他這個哥哥。

……

清晨微雨,消失了兩天的王一從千日醉裡醒來,坐著馬車回到了紅塵客棧。

難得遇到一個好天氣,秦湘玉還在夢裡跟小月兒說話,連小光也躲在屋裡賴床,只有早起的夜小倩坐在櫃檯裡發呆。

然後看到王一推門進來,夜小倩忍不住歡呼一聲,從櫃檯裡跳出來一把抱住了還沒有完全清醒的王一。

嗚嗚的哭道:「王一你去了哪裡

……你以後不許再離開我了……我哥哥沒有了,世上只有你一個親人的……」

王一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問道:「告訴我,都發生了一些什麼樣的事情。」

說完拉著夜小倩的手,找了一張桌子坐下:「阿木呢?」

「阿木跟昨天跟告假了。」

夜小倩抱著王一的手,嗚嗚了哭泣道:「中秋之夜……你可把我嚇死了……我以為你差一點就死在金無銘的劍下……」

於一陣哭哭啼啼聲中,夜小倩將中秋之夜發生的一幕跟王一說了一遍。

王一則是一臉的無奈和震驚,他沒想到這瘋女人竟然扮成了自己去赴十年之約。

拼著殺死金無銘,或者被金無銘殺死衝上了雪山。

而最後的結局則是因為一枝天外之箭,將金無銘的一劍西來射偏,才救下必死的慕容漱玉。

想到這裡,王一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嘆道:「她就是個瘋女人,十年前擺了我一道,十年後又算計了我一回。」

夜小倩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接過王一遞來的手巾,一邊擦臉上的淚水,一邊嘆息。

過了一會才說道:「那女人在雪山上青玉姐姐的屋‏‏​​‎‏‎‏​​​​‎​‏‏裡歇息了一晚,昨日跟金無銘和孟小蝶回藍田山莊去養傷了。」

王一聞言沒有吭聲,在他心裡或許這就是最好的結局吧。

至少,這瘋女人以後不全再坑自己了。

正在兩人說話的時候,早起的百里如煙晃悠著來了的客棧的大堂。

看見坐在桌前的王一,禁不住大喊了一聲:「王一你還沒死啊?」

王一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很想我死嗎?是不是我坑了我一回不算,也想再來一回?」

百里如煙撇著嘴嘀咕了一句,走過來挨著桌邊坐下,自己伸手倒了一杯涼茶。

看著他說道:「你被那女人算計關我屁事?正好你今天回到了這裡,我明天就要跟小星迴家了。」

「外面的世界沒什麼好看的,回去吧。」

王一喝了一口涼茶,嘆道:「那斷臂之仇不報也罷,回家安心生個孩子,以後教孩子好好做人。」

百里如煙想了想,看著王一說:「本來我已經死心了,小光告訴我他或許能幫我想辦法。」

王一笑了起來:「他一個孩子的話你也信?」

夜小倩搖搖頭:「小光現在是對面酒肆高姐姐的徒弟了,他要是能見到高姐姐說的先生,或許就有辦法。」

「哦,他竟然想著去拜師學藝了?」

王一聞言吃了一驚,在他看來,像小光這樣的傢伙,哪裡會拜師?

自己的老孃就一個厲害的人物,更不要說還有藍田山莊這樣的背景了。

夜小倩嘆了一口氣:「他不想跟著金無銘回去,就是要跟師傅學本事,要不要我把他叫起來,這個豬還在睡覺。」

王一聽到這裡,只好看著百里如煙笑了笑:「那麼恭喜你,總算多了一線希望。」

百里如煙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明天我們先回家,等小光求到靈藥,我們再來長安。」

想想不對,又補充道:「小星說,走之前要見你一面,跟你喝個痛快。」

王一聞言一愣,然後就跟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了起來。

拍著桌子罵道:「誰再讓我陪他喝酒,我一巴掌拍死他!」

……

雪山之上,早起的李修元沒有去山間修剪杏樹,而是翻整荒蕪了的幾塊菜地。

山上沒有人,就算種上菜,最後也會老去枯萎。

非老人帶著小寶和小月兒回來,青玉跟高月兒能回到雪山修行,不然這菜地早晚又得荒廢。

不過也好,最後爛在地裡,跟落葉一樣,做了肥料。

翻整之後便是撒上種了,清晨剛剛下過一場小雨,省去了澆水。

洗漱一番,換了一件衣衫,獨自屋簷底下,望著一山漸漸染紅的層林發呆的時候。

山下卻傳來了叩門的聲音。

吃驚之下的李修元忍不住輕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人啊,就是經不起唸叨。」

輕輕地一揮手,開啟了山下的法陣。

山下之人一驚,回頭跟身後的老實和尚笑了笑:「沒候到我的運氣這麼好,哥哥竟然從雪山上回來了。」

身後的兩個侍女笑嘻嘻地說道:「娘娘難得來一回雪山,是貴人。」

來人自然是大唐皇后娘娘了。

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悠悠地說道:「對旁人來說或許是,對哥哥來說,我只是他的妹妹。」

說完一抬腳踏在石階之上,淡淡地說道:「我們上去吧,這個時候,哥哥應該在煮茶了。」

原本想要煮一壺靈茶的李修元收回了手,既然皇宮裡的妹‏‏​​‎‏‎‏​​​​‎​‏‏妹來了山上,他要等珝兒上山之後,再煮這道茶。

只不過,看著跟在後面的老實和尚,卻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也不吭聲,只是從屋裡端了一盤秋梨擺在桌上。

這秋梨還是他昨天剛剛自山間摘回,還沒有用蜂蜜醃製,正是苦澀難吃的時候。

而今日,他要用這梨來待客。

分明昨日才登山,今日又登山。

這是一轉眼,珝兒已經不再是當年的小珝兒,而是已經踏過了重重的風雨,坐上了大唐皇后娘娘的寶座。

成了萬人之上,與皇帝平起平坐的皇后娘娘,成了大唐有史以來,唯一的當朝二聖之一的存在。

兩個侍女爬得氣喘吁吁,便是老實和尚也感覺有些疲累。

但是漫漫山道在皇后娘娘的腳下,卻是閒庭漫步,不一會就將三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看在李修元的眼裡微微怔了怔,隨後恍後大悟。

眼下的皇后娘娘不再是當年那個柔弱的小珝兒,而是在老和尚的法力之下,跟高月兒平分了一顆龍珠的傳奇女子。

這樣的體質,又豈是世間凡人所以比擬?

龍珠沒有煉化,只是慢慢改變珝兒的體質,等著有一天跟高月兒一樣,破繭成蝶。

站在山間的路口,皇后娘娘回眸往山下遠處的皇宮望去,心裡有滋味只有她自己默默回味。

在她看來,雖然過去了數十年,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其實在不經意之間,卻已經改變了許多。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皇后娘娘低頭喃喃自語道:「哥哥,珝兒的爹爹,永遠都回不來了。」

坐在屋簷下的李修元也嘆了一口氣,回道:「只要當年的珝兒還在,你爹爹便是踏過那座奈何橋,也是歡喜的。」

皇后娘娘搖搖頭:「那不一樣,當年可是爹爹帶我來雪山上,才遇見了哥哥。」

「朝花夕拾,蜉蝣一生,這個道理我當年就跟你說過,難道你忘了不成?」

李修元從躺椅上坐了起來,伸手拎起火爐上的水壺,開始溫壺,落入靈茶,準備煮一道靈茶待客。

皇后娘娘點了點頭,輕聲說道:「一生太短暫,珝兒不要做那朝花,要跟哥哥一樣,去尋覓長生之道。」

李修元端著紫砂的手微微一抖,隨後笑了笑:「好啊,我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