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沒有吭聲,王一很少在他面前說過往事,他也不想去問,除非這傢伙自己說。

王一搖搖頭,望著窗外回憶道:“這些破事還得多金無銘身上說起,我被這兩個女人算計,就是十年前在趕往藍田山莊的路上……”

簡單地將當年發生的過往跟阿木說了一嘴,王一氣地拍著桌子罵了一句髒話。

恨恨地說道:“我跟她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一個個都想來算計我,以為我好欺負啊?”

阿木一聽笑了起來:“因為你名聲大啊,她們不坑你,難不成來坑我這個小夥計不成?便是我們掌櫃她們也瞧不上啊?”

王一聞言苦笑道:“那確實。”

正在阿木往杯子裡倒入滾燙熱茶的時候,秦湘玉帶著百里如煙走了出來。

秦湘玉看著阿木嘆了一口氣道:“你也知道我只能治他的傷,這藥還是上回青玉姐姐給我的。”

阿木點了點頭,看著王一說:“你也知道,這世間原本就不可能有這樣逆天的神藥。”

他跟羅小星沒有任何交情,斷不可能因為了一個陌生的女人而壞了自己的規矩。

便是王一斷了手臂,只怕阿木也會讓他真的斷上幾十年,等著自己離開的時候,才會考慮要不要替他醫治。

王一點了點頭,看著百里如煙說:“既然掌櫃已經給了你靈藥,那就坐下,把這事情的經過說說吧。”

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想知道,究竟誰這麼大的膽子?

要知道他那天寧願認輸也不跟羅小星拼命,就是怕麻煩。

真的跟棲鳳山莊為惡,只怕以後的年年歲歲會惹上數不清的麻煩,煩都能煩死人。

百里如煙端起一杯熱茶,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王一不解地問道:“你怎麼跑來這裡做夥計了,你身上沒錢了嗎?”

王一搖搖頭:“你別管我的閒事,先說說你們自己吧,怎麼回事?”

秦湘玉拍了拍百里如煙的肩膀,輕聲說道:“這世間,難不成還有不怕你們棲鳳山莊的人嗎?”

百里如煙看了一眼王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無可奈何地說道:“這件事,還得從暮春之日,他在白馬寺遇到你那一回說起。”

……

白馬寺前一戰之後,百里如煙跟羅小星迴到棲鳳山莊已是夏日。

對跟王一之戰耿耿於懷的羅小裡,便是回到家裡心裡也難以平靜下來。

他認為在折馬寺前,王一不止汙了他的人格,更汙了他的道心。

讓他好不容易漸漸平靜下來的道心,因為舊年舊事再次蒙上了塵埃。

因為他不相信王一會如此輕鬆地敗在他的手裡,畢竟十年之前的那一幕如像昨日,歷歷在目印在他的心裡。

王一向來出手便不會留情,十年前王一沒有殺他,是因為他老爹跟在身邊,雖然那時老爹身化車伕,讓人揣摩不定。

如果是一般的劍客或是修士,能打敗王一這樣的傢伙,一定會十分開心,說不定還會大宴賓客,告訴江湖所有的人。

但他不是一般的修士,他是棲風山莊的羅小星。

他很清楚這一戰不止是上天對他的考驗,也不知王一最終是不是真的打贏了他。

而是他要戰勝自己,給自己一個繼續修行下去的理由和信心。

在白馬寺前上,當王一斷劍離開之後,百時如煙默默的,一路都在安慰他,說眼下的王一手都在發抖。

一看就是喝了十年的酒,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酒鬼。

別的人不知道,也看不出來,但是百里如煙從王一出劍的那一瞬間就看出了端倪,知道王一這十年廢了。

但是羅小星不知道,也不相信。

直到他真的斬斷了王一的劍,才讓他心裡稍稍抒了一口憋了十年的悶氣。

如今的百里如煙不知道為何,也不敢再像從前那樣時不時地冷漠嘲諷鄙夷羞辱他。

以至於羅小星以為這是自己的夫人因為某些原因怕讓他傷了自尊。

當羅小星將一切的責任歸結於王一,歸結於百里如煙的時候。

他忘了一件事情。

眼下的王一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看透藍田山莊的那把劍,來看破死了十年之後再度歸來的金無銘。

畢竟藍田山莊的劍十三,十年前在江湖便是無敵的存在。

所以當羅小星以神情複雜的眼光,看著自己夫人的時候,他希望百里如煙可以像十年之年那樣嘲笑他,甚至侮辱他

由此,他才會感覺到自己真的打敗了王一那傢伙。

他可以在百里如煙面前顯得怯懦,甚至被她欺負……

只是他失望了,從長安城回來之後百里如煙就將他供成了大爺。

不跟他開玩笑,更不敢在他面前提到王一,連長安城都刻意迴避了,就像兩人從來沒到過王一似的。

所以,眼下羅小星面臨的情形,忽然變得比之前艱難起來。

雖然他羅小星有自己的榮耀,也有自己的名號,在江湖上也是難得的高手,但是他的眼裡始終認為王一比自己更狠。

原來以為,他在白馬寺外已經拔掉了心裡的那根刺,已經將五一踩在了腳下,他羅小星終於不用活在王一這兩個安的陰影裡。

直到有一天,山莊裡傳來一個訊息。

說是西北大俠的兩人兄弟去長安城找王一的麻煩,才知道王一已經做了紅塵客棧的夥計。

而且每天要花兩個時辰劈柴。

這倒沒什麼,關鍵的是王一根本不理會兩人找他拼命傢伙,說是中秋之前不會動劍。

跟著又一個傢伙去找王一拼命,同樣在紅塵客棧裡吃了虧,拿那個傢伙沒有辦法。

於是三人只能耐心等在客棧之中,每天看王一做夥計的事情。

當百里如煙把這個訊息告訴羅小星時,他沉默了。

一時間眉頭緊皺,雙手緊緊握著手裡的長劍,甚至手指忍不住顫抖起來。

忍不住低吼了一聲道:“他哪來的劍?難道他那天是故意輸給我的?”

百里如煙看著他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他跟你只是比試,用不著拼命……他跟劍十三卻是拖了十年的生死之約……”

“你跟他比什麼比?在白馬寺前有和尚看著,還有那少年做證人,誰敢說你壞話?是你自己多想了。”

不知道是因為想起小光那個可惡的傢伙?

還是因為羅小星這些日子一直情緒不高?

搞得原本想要跟從前一樣時不時羞辱一下羅小星的百里雲煙,此時卻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默默嘆了一口氣,只是眉眼間卻是委屈難過的神情。

而看在羅小星的眼裡,面前的百里如煙不再僅僅是自己的夫人,更像是那日嘲笑自己的少年。

想到這裡他難免憤怒,所以這個時候他突然有一種衝動,衝去長安,衝去紅塵客棧把王一殺死。

把江湖上所有敢用冷漠目光看他的人全都砍了。

只是,他眼眸裡的憤怒,漸漸化作惘然和自嘲,因為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劍法究竟到了一個怎麼樣的高度。

直到有一天,羅小星又得到了一個訊息。

這個訊息依舊是百里如煙告訴他的,一個來自藍田山莊,已經不再是秘密的秘密。

原來在劍十年離家出走的十年裡,有一個女子找上門去,在藍田山莊等了他將近十年。

試問一個女子願意為一個男人等上十年,這其中的緣由不用別人多說,大家心裡都明白。

當羅小星得到這個訊息時,他先是吃了一驚,然後微微挑眉,神情微異陷入了沉思。

江湖中,藍田山莊一直是一處受人尊敬的存在。

如神話一樣的藍田山莊,沒想到也會有破綻,也會有麻煩。

呆坐樹下,羅小星靜靜看著手中的長劍,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百里如煙說者無心,但是他聽者有意,羅小星是一個聰明的人,他能從一個細節去發現更多的問題。

聽著自己夫人一番看似跟他無關的嘮叨,羅小星的心裡卻忍不住活躍起來。

既然藍田山莊能讓一個女人在家裡等了十年,那說明這女人肯定不簡單,說不定就是劍十三的軟肋。

有了缺點,有了軟肋的劍十三,便不再是江湖中人人畏懼的傳奇。

在羅小星眼裡,這一刻的劍十三甚至比王一還不如,從神壇走下,變成了一個凡人。

一個比自己都不如的凡人。

他也是經過了這些年的痛苦之後,才發現一個劍客做得最拙劣到極點的事情。

就是在他還沒有天下無敵的時候,早早娶妻,找了一個要他命的女人。

耳邊是百里如煙的嘮叨話,羅小星握著劍的手卻微微顫抖起來。

靜靜地,坐下樹下的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就像王一告訴他自己的流星劍,已經扔在藍田山莊的大湖裡一樣的道理。

那是一把劍。

瘋子王一的劍。

就算如此,當王一得知自己對手的死訊之後,自以為天下無敵,高手寂寞,孤獨求敗,於是水中葬劍。

而他羅小星不是,他有比兩人有更遠大的抱負和情懷。

就在初的棲鳳山莊的樹下,羅小星在心裡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一個小百里如煙大吃一驚,甚至後悔不迭的決定。

看著身邊安靜得像一隻小貓一樣的百里如煙。

羅小星靜靜地說道:“我要去藍田山莊,在王一之前,挑戰金無銘。”

……

從春日回家,轉眼已是夏末。

金無銘回家之後只做兩件事情,一件是最天煮飯炒菜侍候自己的爹孃,不再讓山莊裡的下人動手。

另外一件事,便是每天跟著老孟去打理山莊裡的幾畝菜地。

田地包給了山裡的人家,不用他們操心。

但是山莊裡吃的青菜這些年都是出自老孟之手,從金無銘回來之後,又多了一個人。

就像當年跟老孟學著如何做一個瓦匠一樣。

現在的金無銘,每天都要跟老孟去菜地裡操持一到兩個時辰,這才能安靜地過完一天。

一名粗布短衫的金無銘,從菜地裡走了出來,對著夕陽伸了個懶腰。

不遠處是孟小蝶在呼喚:“哥哥,無銘可以回家吃飯了。”

老孟也從遠處的菜地裡一頭鑽了出來,看著他笑道:“兄弟,我們回去吃飯,這活明天再來做。”

金無銘點了點頭,然後扭頭望著天邊將要落下去的夕陽,感受著山間吹來一道涼風帶來的快意。

忽然生出前所未有的滿足,看著老孟笑道:“我願意在這樣的日子裡,過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