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眼前的女子恍若不再是皇后娘娘,而是那個當年流在水中嬉戲的小金魚,後來叫做小金的女孩。

李白一番錯覺之下,差點將手裡的狼毫跌落淡黃色湖宣之上。

看著對面這個淺笑兮兮的女子,李白如若看著樹下端坐的少女小金……

搖搖頭,努力回覆了當下的神情,伸手往杯裡再倒上滿一杯美酒。

伸手仰頭,一口喝光了杯裡的美酒。

此時,他手裡握住的不僅是一枝狼毫,也是一把當年在山上給他的那把長劍。

筆走龍蛇舞,劍動風雲起。

頃刻間,一滴濃濃的墨汁滴落湖宣之上。

就著這一滴玄宗用美酒研磨開來的墨汁,揮筆如劍起,瞬間湧起了一道風雲......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在玄宗與皇后娘娘目瞪口呆之下,在一幫朝臣注目之中,在高力士的眼皮底下,李白以筆作劍,寫下了驚動天下的《清平樂》。

“天人之作,鬼神之筆啊!”站在一旁的高力士沒有去研究詩文,光是看著這龍蛇之意的墨跡,就已經是大驚失色了。

玄宗撫須微笑,看著皇后娘娘笑道:“皇后喜歡這首詩嗎?這可是人間難得一見的絕句啊!”

皇后娘娘輕聲讀著紙上的一抹詩意,忍不住喃喃地念誦起來。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玄宗看著一幫朝臣,隨手一揮,大聲念起來。

雲想

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臺月下逢。

“這樣的絕句,當下大唐可還有才子佳人寫得出來,若是還有,朕自會萬金賞賜!”玄宗看著一幫朝臣,哈哈大笑。

便是等著打李白屁股的高力士,也跟著玄宗輕聲唸誦了幾遍,心道看來今天是打不成這傢伙的屁股了。

留著下回再找你的麻煩

半醉半醒的李白此刻一顆心早已飛上了天際,想著已經離開自己的妹妹,想著那個夢裡的小金……

心裡悽苦之意渭濃,手裡的劍意正烈,揮手又取了一張湖宣鋪上,接著揮筆如劍斬四方。

一枝穠豔露凝香,

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

可憐飛燕倚新妝。

只是剎那之間,又是一首躍然紙上。

如同一個將軍看著一個離家甚久的美人,醉裡帶著一絲幽怨,又帶著一點期盼的神色。

玄宗看著筆走龍蛇的李白微微一怔,心道你莫不是入魔了,竟然寫著就收不住了?

只有高力士看著不對勁,只是他也不好說出來,畢竟皇上正歡喜呢,皇后更是喜歡,他可不想打擾兩人。

這個時候的李白已經放空了心思,想著自己的妹妹李月圓,心裡酸楚之下,不知如何訴說。

拎起酒壺,再往自己的杯裡倒滿了酒。

李白看著高力士笑道:“高大人,你說這靴子脫得值不值當?”

高力士搖搖頭,沒有理會他,卻在暗自思量第二首詩文裡的含義。

仰頭再喝了一杯酒,李白將手裡的杯子扔了出去,看著對面的玄宗說道:“皇上,今日難得大家興致正高,容臣再寫一首。”

說完手腕再揮,筆若劍意揮灑自如,揭開了一張湖宣,一滴墨汁再次滴落......

名花傾國兩相歡,

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

沉香亭北倚闌干。

寫完最好一首,李白摸出自己的印章,就著桌上的硃砂紅泥,重重地往三張湖宣上印了上去。

三首詩文,前後不過一刻鐘的光景。

拋下狼毫,李白醉倒在了玄宗跟前。

……

暮春之夜,皇宮之中。

這一夜的李白,在半醉半醒之間,揮筆寫下了傳頌千古的詩文,一氣呵成,詩成三首。

只是沒有人知道,他這三首詩究竟是不是全都是寫給傾國傾城的皇后娘娘。

因為這三首詩,將李白與玄宗的關係,在高力士的解讀之下,漸漸疏遠。

“雲想衣裳花想容,......會向瑤臺月下逢。”皇后是朕的心愛之人,需要你大獻殷勤?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你這是暗地裡罵皇上不是人嗎,李白你想要做什麼?

當夜玄宗讓人把李白送回府後,又跟群臣喝了一通。

直到眾人散去,皇后回了宮裡,玄宗才把高力士叫進了御書房。

“細細看來,第一首詩中規中矩,堪稱絕句,可以在皇朝中傳播,但是其他二首,斷不可傳了出去,這對皇上的盛譽有汙

!”

心有不甘的高力士心道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將李白踩下去。

於是小聲解釋道:“仔細推敲之下,後面二首都是反詩啊!”

“說來李白那傢伙,是依仗著皇上對他的寵愛,才如此胡來。”說到李白,高力士直到這會還有一身臭靴子的味道。

“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大膽!”玄宗的唇邊已不見一絲笑意。

“皇上,老奴以為,接下來的日子,最好還是不要再讓他進宮來,對他對皇上,對皇后都沒有好處。”高力士彎腰說道。

“也罷,就如你所說的,明天你去他府上,帶上一萬兩黃金,告訴他最近老實待在府上,暫時不用上朝了。”

相看兩厭,不如不見。

自己心愛的女人,豈容他人惦記,若不是因為李白的名聲太大,玄宗恨不得斬他一劍。

“皇上若容不下他,待過些日子,冬天的時候,臣找個時機,悄悄地做了他?”

殺人放火,對於高力士來說只是一句話的事情。

殺與不殺,全在玄宗的一念之間。

“先別動他,畢竟他寫的詩文很合我意,這樣的人才大唐找不出來幾個。”玄宗看了高力士,淡淡地說道。

要殺人還不容易嗎?隨便找個理由,君王殺人要找藉口嗎?

身為皇帝,他何嘗不明白高力士今日吃了虧,想要立刻把這個面子找回來?

“明天奴才先去人府上把這事給挑明瞭?”高力士小聲問道。

玄宗淡地笑道:“朕這點氣度還是

有的,先讓他在皇宮外反省一下,若是他有自知,應該明白如何做。”

“但這皇宮,眼下卻容不得他了。”高力士下頭來,小聲回道。

玄宗揮揮手,不悅地回道:“他是白痴!我可不是,你也放明白一些,這後面二首詩文千萬不要流出宮!”

“奴才一定盯緊了,吩囑下去不讓下面的人多嘴!”高力士說道。

玄宗臉色稍緩,皺著眉頭說道:“今夜這事就算過去了,記住你們誰都不許在皇后面前再提此事。”

高力士聽得心頭一凜,趕緊應道:“老奴明白。”

……

又是中秋夜,只是四十七號裡只剩下李修元和小金兩人。

煮了一鍋火鍋,吃得小金頭上直冒汗,一邊又捨不得放下筷子。

李修元看著她淡淡地笑道:“李白那個憨貨,這一輩子不知道愛了幾個女人,最後連皇后娘娘也不放過,活該。”

小金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這事看來只有等下回見到他,再問問了。”

李修元不以為然,看著她認真地說道:“難不成,你還在保留大唐這些不堪的往事,所有的記憶不成?”

在他看來,若是小金跟小黑兩人是輪迴來到大唐,那麼離開的時候自然要去往忘川之上走一回。

喝了大姐煮的湯,還能保留這一世的記憶?

小金聞言一呆,端著酒杯的手禁不住顫抖了一下:“如此一來,小金豈不是連哥哥和小黑也記不住了?還有老爺爺呢?”

李修元一聽也愣住了,想了想回道:“這事別急,等我見到師父的時候問問他。”

小金這才拍了拍胸口,笑道:“嚇死我了,至少要讓我記住哥哥啊?”

李修元往杯裡添了些杏花酒,嘆了一口氣道:“你想想還要買些什麼,過幾天,我們就要離開長安,往東海而去了。”

小金聞言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唐啊,對小金來說就像一場夢一樣。”

“大唐從來都是一場夢,你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後一人。”

這個時候,李修元想起了跟著青玉和高月兒一起離開的小珝兒,也不知道三女哪年哪月才能遇風化龍,開始新的征程。

小金又喝了一口酒,嘆了一口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小黑,哥哥你知道嗎?”

李修元往火爐裡添了二塊炭,一時間,火鍋的氣息更為濃烈了一些。

伸手夾了一筷子牛肉擱在碗裡,一邊想了想回道:“好像還得再等上幾年吧,這事急不來,得看天意。”

這一回,小金安靜了許多,沒有接著再往下追問了。

畢竟能跟著哥哥去東海玩玩,想想也不錯,畢竟能在離開大唐這前跟哥哥在一起,總比小黑那憨貨好一許多。

收拾完藏在地窖裡不知道存放了多少年的靈酒,在離開的剎那,李修元揮手抹去了四十七號的法陣。

將這一棟捨不得的房屋,送給了紅塵客棧的掌櫃。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那是他當年陪著小和尚,三藏去天西域碎葉城時,化身為牧羊人的感受。

如今秋風瑟瑟,官道兩邊的樹葉盡染,青草盡皆低頭,當風吹過,不知不覺中,讓李修元有一種錯覺。

在他眼裡的無量跟三藏,以至於石窟裡的晦明都是與佛有緣之人,並不需要他再去大漠之是打擾。

眼下的李修元,是一個被大唐遺忘的閒人,便是小金也是一樣。

太子李亨在靈武登基,遙奉玄宗為太上皇,改元至德,是為唐肅宗。

郭子儀被封為兵部尚書,李光弼被封為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二人奉詔討伐叛軍。

籠罩在大唐頭上的黑雲漸漸散去,就像坐在馬車上,一路往東海而去的李修元一樣。

死在佛堂裡的皇后娘娘,要不了多久也會被人忘記。

……

華生離開之後的天玄大陸,沒有了姬無雙的噩夢,各大宗門又恢復了歌舞昇平的氣象。

太子回到皇城不到一月,皇帝便傳帝位於太子,自己做了不管事的太上皇,一門心思跟著幾個太上長老們去修仙了。

納蘭秋雪便是千般不甘,最後還是乖乖跟慕容冷煙回到了書院。

只有留在雲起寺的鳳凰山一行人,直到一月之後,於一個月黑風高之夜,數十丈寬的天塹上出現了一座吊橋。

孟玄天才帶著澹臺玉嫣,跟望斷秋水不死心的澹臺小雨離去。

命運便是如此殘酷,直到華生身化星光,帶著妹妹和朱九離開

之際,她才恍然醒悟過來。

只是,人世間有時候一旦錯過,就是一生。

等到眾人盡皆離開,了塵跟老和尚來了婆婆所在的小院。

了塵看著小雪,感慨地說道:“若不是雪兒,鳳凰山的長老,跟雲起寺中的香客,只怕都無法離開了。”

小雪嘻嘻一笑:“老爺爺,等雪兒長大了,再去找華生哥哥。”

婆婆看著了塵問道:“這開通吊橋,算不算破了華生立下的誓言?”

老和尚搖搖頭:“不算,百年之內,雲起寺的法陣依舊不對天玄大地的修士開放。”

婆婆這才點了點頭,摸著小雪的一頭秀髮嘆道:“想來想去,我家小雪的命運可比鳳凰山那姑娘強多了啊……”

了塵聞言頓時默然,過了半晌才回道:“她留在天玄大陸,未必不能重生一回。”

小雪拍了拍手,說道:“婆婆,雪兒想去問天峰上看看那把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