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跌坐幽河邊上,火堆前的李修元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小青是楚風心裡永遠揮不去的痛,只是他卻不知道當下的小青已經不再是書院裡的那個呆萌的青鷹。

也不再是他認真的那隻身化青鸞的小女孩,而是成了仙帝的女兒。

只怕楚風跟小青,這一生一世,都難得再見一面了。

他沒有想到黑巖城的戰鬥會比他還要順利,自己還沒有看到大魔王的影子,清月公主等要已經結束了皇城一戰。

連著那不可一世的公孫語,也死在了自己人的劍下。

雖然這件事對於李修元來說是一個謎,但也影響不了他跟大魔王決鬥的信心。

身邊的烏鴉已經安靜下來,不再掙扎,也不再咆哮。

而是於佛的世界中沉睡,他想了想,準備像當年在蓬萊島上教小寶一樣,此後每天逼著烏鴉背一段佛經。

就算是填鴨的方式,也要讓這傢伙將一卷佛經融入自己血肉骨骼之中,以防這傢伙以後再次入魔。

畢竟眼下他也只是鎮壓了烏鴉,離著它將自己身體裡的那一絲煞氣煉化,還早得很。

寂靜如死亡之地的魔山深處,祭壇上的油燈如鬼火一樣在輕輕地搖晃。

山下那一片幽黑的湖泊,隨著周圍的土地恢復了生機,湖畔有了一大片青青草地之後,原本早已死地的幽湖,漸漸恢復了些許生機。

端坐幽河前的李修元,正在用自己微薄的力量,試圖修補這方世界殘缺的道法。

三生萬物,連著這本已死去的幽湖之底,也悄然有水草從淤泥中冒出一個細細的芽尖。

一張恐怖的臉龐,欲要融入湖水之中。

不料天空有一道金光沒入湖水之中,瞬間阻止了那一張恐怖的臉龐。

天空,不知何時有一輪圓月當空,只是今夜的月亮卻不是往日那樣清幽,而是如同被鮮血濺過一樣,有一抹淡淡的血色。

抬頭望月,李修元面色漸寒。

他沒想到,這在大秦天空中見過的血月,竟然出現在修羅天域的夜空,雖然今夜的月亮不似那麼血紅。

祭壇之前,大魔王神情凝重,直到他望見天上的血月,才稍微鬆了一口氣。

喃喃自語道:「便是失去了那道大陣,我卻還有這一輪血月。」

飛昇心切的大魔王為自己留下了無數的後手,無論是皇城中的大將軍,還是公孫語。

甚至是被君無憂無心之間破去的那一道,可以獻祭皇城眾生的巨大魔陣。

這些在他看來,都只是世間一些微不足道的法力。

而真正能改變一切的,卻是即將到來的極陰之日。

他已經成功地將少年在山下拖了整整一天,眼下的他,只需要再將少年困在幽河邊上一日,他就贏了。

極陰之日,天地之間陽氣消失,陰氣大盛。

雨後開天鬼氣飛,青煙冥火斷腸人……他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

眼下山下的少年沒有動,於是他也安靜地跌坐在地,想著消磨一個時辰,算一個時辰。

李修元沒有理會湖泊上方的那一張臉,只是看著面前的火堆,沉默不語。

整個修羅天域的修士,無人不知道當下大魔王的存在,在這陰氣森森的夜晚,他也不想動。

他在等,等著光明來到的一刻。

多年前,他在桃源之巔一劍斬了秦千山,估計那傢伙裝死躲在廢墟之中,後來一路流落來到了魔域。

或許從個時候開始,來自天風城的皇子為了奪回曾經的一切,不惜身入深淵。

正好,深淵之下的大魔王需要一具人間的載體,藉以出出,於是一人一魔為了各自的慾望一拍即合。

於深淵之下蟄伏了十數年,一朝出世便是石破天驚。

甚至連著逃來魔域的大楚皇叔,也成了大魔王的替身。

想到這裡,李修元看著趴在一旁打呼嚕的烏鴉,忍不住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望著神海中的那一抹金光,喃喃說道:「菩薩,一隻小小的烏鴉能有什麼壞心思,有我看著它呢。」

這一刻的李修元,再次想起已經離開的小黑,忍不住跟菩薩叨嘮了起來。

於菩薩只是揮手之間的事,於他來說卻堪比登天,為了心裡的一絲念想,他想讓烏鴉少受些罪。

這傢伙連形都沒有化,哪來什麼壞心思?

過了一會,神海中傳來地藏的聲音:「你不是已經做出正確的決定了嗎?為何只是轉眼之間,又改變了主意?」

李修元搖搖頭,回道:「那倒不會,我會繼續教它讀佛經,要想做人識字,就從唸誦佛經開始吧。」

地藏一聽,瞬間也想到了當初東海蓬萊的小寶。

想著那個小男孩改變命運的第一個字,竟然是從佛經開始。

想到這裡,便是菩薩也忍不住微微一笑。

回道:「那可真是一個好主意,當初東海那男孩,若不跟你修行了佛法,哪來的修仙之路?」

想到小寶,李修元便想起了小月兒。

一個是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教識佛經,手把手教會射箭;而另一個則是自己和阿珏兩,輪流背大的女孩。

沒想到兩人最後還成了夫妻,還去了自己去不了的地方……

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烏鴉的羽毛,微笑說道:「這傢伙,也跟我的弟弟一樣,請菩薩行慈悲之力。」

菩薩並沒有拒絕他,而是說道:「他日這傢伙若是行差踏錯……」

李修元回道:「入了佛堂的僧人,都能成佛嗎?菩薩,請你告訴我。」看書菈

這一刻,他不想替烏鴉以後做保證,心想佛堂裡修行了千年的佛,尚有入魔的一剎,更不要說一隻還沒有化形的烏鴉了。

難不成,因為自己入了魔,師父便要揮劍降魔?

甚至,老道士都沒有理會自己,沒有為自己化解那一道煞氣,而是讓自己想辦法,將不可能變成可能。

想到這裡,李修元得意地說道:「希望在人間。」

地藏聞言沉默不語,論說起道理,不管是講道理,還是不講道理,他好像很少贏過眼前的少年。

除非少年不想跟他講道理。

片刻後,一抹淡淡的金光落在烏鴉的身上,夢裡的烏鴉翻了一個身。

說起一句夢話:「李修元,不要殺我……」

李修元聞言無語,地藏聞言亦是無言。他知道,若不是這小傢伙一門心思跟著李修元,也不會煞氣入體,而入魔了。

過了一會,神海中的地藏地說道:「就算如此,它依舊要修行那一卷佛經。」

「我保證。」

李修元平靜地說道:「我保證,就像當年教小寶一樣,將那捲佛經一字不落地教會這傢伙背誦。」

地藏想著山上祭壇前的大魔王,微笑說道:「就算我破例替這小傢伙出手,那山上的麻煩卻需要你自己去面對。」

李修元抬頭望著天空中的一輪血月,冷冷地笑了兩聲。

說道:「這玩意我當年在大秦的天空就見過了,那一夜還天降隕石,可那又如何?只要我在這裡,一切都無法改變。」

地藏淡淡說道:「既然來了,那就完成你的使命吧。」

李修元點了點頭,想著師父跟自己交代的那些話,眼見好不容易請了菩薩出手,乾脆一事不煩二主,又輕聲嘮叨了幾句。

然後雙手一攤,笑道:「我的時間好像不多了。」

地藏微微一笑:「這卻是一件小事,待此間事了,一切便如你所願吧……從此以後,這一方世界的生靈,都應該受你的因果。」

李修元揮揮手道:「那也不用,對我來說,凡一切相,皆是虛妄。」

地藏一聽沉默了良久,才試著說了一句:「因果也是?」

李修元一手拈花,平靜地說道:「當因果落空的一瞬間,便不會再有因果,所以,在我眼裡的因果,也是虛妄。」

這句話的意思很清楚,因要他不受這段因果,那麼便不是因果。

就跟當初在五域一樣,不論他為五域皇朝立下多大的功勞,無論他和華生一起,修復了天道一角。

只要他認為那不是因果,那便不是因果。

地藏真心地讚道:「近佛及道,眼看你就要得聞大道了,恭喜。」

李修元望著天空中的那一輪血月,神情寧靜,不悲不喜……患得患失的日子,早就離他遠去了。

既然踏上了魔山,既然過了幽河,他自然早已準備好了所有的手段。

就在地藏離開之際,佛手一揮,便將山下幽湖上的那一張魔臉輕輕抹去,一抹金光落入湖中。

於是驟然之間,幽湖恢復了勃勃的生機,成了一汪清明的湖水,水中開始有魚兒流動。

漸漸地,連著李修元身後那一道死亡的幽河,也在大湖恢復生機的瞬間,有無數細細的黑霧升起……

然後化作滿天的磷光,往夜空中緩緩飛去。

一陣秋風指過,將李修元身邊的佛光,往他身後的世界吹拂而去。

這一夜,不等山上的大魔王衝下山來,山下幽河後的世界,便換了一個模樣,成了魔王再無法涉足的人間淨土。

李修無身前三尺,有一個小小的世界,而他身後,卻因為地藏的到來,從惡魔佔領了千萬年的死地,迴歸人間。

在這之前,李修元已經滅了深淵之下魔的世界。

自此以後,山上的魔王將無法再踏上李修元身後的這一方世界,這一方綠草萋萋,無視秋風肅殺之意的世界。

哪怕是山上的大魔王,也不行。

為此,在李修元身前那一方魔王所在的天地氣息,跟他身後的這一方已經變換模樣的天地氣息,以幽河為界,瞬間分離。

山上的魔王倘若想要強行以無邊的魔氣也好,煞氣也罷,想要再染指幽河和大湖,便會衝進地藏的世界。

而地藏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欲要渡盡一切惡鬼,包括眼前這個來自深淵的魔王。」

夜空中的金光驟然變淡縹緲而去,消失在瑟瑟的秋風之中。

四下一片寂靜。

當李修元沉默下來,這一方世界也沉默了下來。

地上的烏鴉身上那一道淡淡的卍字禁錮已經消失,今夜的小傢伙,安睡在佛的世界裡。

黑夜裡的大魔王自然看不到菩薩曾經來過這方世界,只是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望著火堆邊的少年,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你能奈何我?」

低眉垂目,身化地藏的李修元回道:「我來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