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清茶,冒著淡淡的熱氣。

幾塊紅薯,燙得烏鴉叫喚個不停,老人手裡捏了一塊,想著自己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這樣的食物了。

原本世間最簡單的食物,才是最好吃的。

李修元沒有去吃,因為他打小就跟唐朝胡歌在書院的樹下生火烤這玩意。

後來去了方寸山更是沒少吃,他敢打賭,自己的手藝不比那玩烤紅薯的老頭差上幾分。

他只是想著烏鴉帶回來的訊息,心裡卻平靜不下來。

讓他想不到的是,文家小姐被強行擄到皇城之後,終於在侍女不注意的當下,於大婚的前一天夜裡。

一把火燒了自己棲身的新房,等到孟府下人來救火時,她已葬身於燃燒的火海之中。

最終,孟府在皇城成了一個笑話,強娶回來的女子還沒拜堂,便以身明志,一縷幽魂去追枉死在萬坪鎮的花滿意了。

等到雲青姣跟赫連明月回到皇城,孟無痕去見她的那天夜裡……

烏鴉也來到了孟府,從下人的議論聲中得知了文紫薇的慘劇……大怒之下,一把火燒了孟府的祠堂。

於是,短短几天的功夫,孟府連著經歷了兩場大火。

而烏鴉放的這把火,任誰都無法撲滅,一直將孟府的祠堂燒得乾乾淨淨,燒了整整一夜才熄滅。

便是赫連明月聞訊而來,也拿這一場大火沒有辦法。

於是整個皇城都傳來了,孟府小兒失德,逼死了文家之女,惹得上天降下一道神火。

哪都不燒,偏偏只燒了供奉孟家列祖列宗的祠堂,真是報應。

便是跟著赫連明月一起來的青姣,看著熊熊的大火,一時也說不出話來。

赫連明月更是聽孟無痕說,打從文紫薇死後,孟府便加強了夜裡的防備,可以說連一隻貓兒都鑽不進來。

最後,便是手眼通天的赫連明月也只得作罷。

烏鴉在孟府又待了一天,確定文家小姐已經死在那場大火中之後,才往回趕。

聽完烏鴉這番話,老人一時黯然無語。

過了良久,才聲音微啞地說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老朽,自愧不如啊。」

李修元面無表情地回道:「世間若無欺男霸女的惡人,又何來這無辜枉死之人?」

小夢蝶嘆了一口氣,摸著烏鴉的羽毛說:「師弟,我要去教師妹背佛經,你要不要一起去?」

西門夢蝶的心思很簡單,既然烏鴉回來,她要把文紫薇的慘劇告訴花椒,畢竟這事關係到花滿意。

兩個小傢伙一路來到花椒家,烏鴉將一枚空間戒放在花椒麵前的桌上。

花椒一愣,問道:「這是什麼?」

烏鴉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道:「這是孟家人從那火堆中,找到的骸骨,據說是文家小姐的,我尋思著花滿意不想讓她在那裡……」

說完,花了一會時間,將發生在皇城的事情說了一通。

最後說了一句:「你眼下的本事太差了,先跟著我師傅學學吧,報仇的事,提都不要提。」

花椒一聽,頓時又抱著小蝶兒哭了起來:「師姐……」

烏鴉搖搖頭,正色說道:「師姐的際遇比你還要慘,你以後不要在她面對哭泣,對你對她都不好,既然活著,就堅強一些。」

西門夢蝶瞪了烏鴉一眼,然後抱著花椒說道:「師妹別怕,我跟師弟,跟師傅都在呢?在這裡,沒有人敢來欺負你。」

烏鴉嘎嘎笑道:「說的也是,誰敢來這裡撒野,我一巴掌呼死他。」

花椒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如此也好,生不能同衾,死亦

同穴……願弟弟和紫薇下一世,不要再受苦受罪。」

西門夢蝶點了點頭,回道:「師妹跟師傅學了佛經,多去給花滿意念誦。」

烏鴉趴在一旁不說話,眼珠轉了兩圈,想著在皇城孟府前看到的那兩個女人,看來,要回去問問李修元身邊的老人才行。

畢竟它跟著李修元先離開,老人跟那婦人後面才走。

客棧裡,茶已經煮了二回。

老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抬頭望著窗外說道:「沒想到那文家少女如此剛烈,寧死不辱。」

李修元卻想著山間修的那座寺院,想著那一塊塊青石上的線條。

淡然說道:「若不能站得比別人高,在叢林之中,自然要被強者欺負,這是天道之下弱肉強食的規則。」

老人說道:「花椒還在,她可以繼續修行,可以突破到更高的境界,可以去找那孟家的人報仇……」

搖搖頭,李修元靜靜地說道:「殺了那孟無痕,然後去做什麼呢?」

「她若是跟著我修行,我便不會讓她去找孟家的人尋仇,有時候,放下比得到艱難,但是更值得我們去做,除非……」

老人看著他臉上的黑布,問道:「除非什麼?」

李修元靜靜地說道:「除非孟家的人瘋狂到來芙蓉鎮找花椒的麻煩,來找我們師徒的麻煩……」

既然自己跟花椒沾了些因果,他便嘗試著讓她放下心裡的仇恨,就像西門夢蝶一樣,做了自己的弟子,就要忘記曾經的傷痛。

花椒也是一樣,只要孟家知趣,就此罷休,他未必不能放過花滿意枉死一事。

倘若花椒放不下,那麼她的未來也只能止步於芙蓉鎮裡,最多自己師徒三人離開之時,多給花椒留下一些金幣靈石……

老人聽了李修元一番話卻嚇了一跳,因為他想的卻是李修元在山林裡遇到的赫連明月。

他沒想到,赫連明月明明想跟李修元沾上因果,這傢伙卻堅決不受。

最後倒是自己跟眼前的少年,搭上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若是那女人不明白其中的事理,非要替孟家出頭,來這裡找花椒的麻煩……

老人心裡想了又想,最後決定不去幹預這事,一切,聽天由命。

既然李修元選擇在山間修佛,而不是選擇赫連明月的拜火教,或許兩人本來就走不到一起。

想了想後說道:「有道理,我們可以不去惹事,卻不代表怕事……他們真的活夠了,敢來這裡找花椒的麻煩……」

「那就不用回去了。」

李修元淡淡地說道:「明年我會在山上種一些杏樹,正好,缺少人頭做花肥!」

「轟隆!」一聲驚響!

冬日的天空,突然響起了一道驚雷,重重地劈在兩人的頭上,嚇得老人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嚇得趴在桌上的烏鴉驚叫一聲:「不好,李修元生氣了,又在罵老天!」

西門夢蝶拍著花椒的手說:「師妹你也聽到了,師傅生氣的時候,連老天都敢罵,你可要聽師傅的話哦!」

花椒一聽,氣得笑道:「他才多大,他不是應該管我叫姐姐?」

西門夢蝶搖搖頭,嘆道:「師傅很久以前,就教我要用心看世界,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其實,你應該管我叫姐姐的。」

烏鴉一聽,嚇了一跳,跟著說道:「沒錯,李修元喜歡罵人是白痴,就是因為那些傢伙不會用心看世界,哈哈。」

花椒一愣,脫口問道:「什麼是用心看世界?」

西門夢蝶嘻嘻一笑,回道:「師妹你想學嗎?我和師弟都可以教你哦。」

客棧之中,老人嘆道:「我們還是要敬天為好……」

李修元沉默片刻後說道:「敬天沒錯,可是老天有時候未必跟你講道理……等你與天齊時,便會明白更多的道理,就算我要揮劍殺人,他也攔不了我。」

老人聞言,唰的一下,臉色變得無比蒼白,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不要擔心,他聽到我們的說話又如何?」

李修元笑道:「天道看起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那是因為他不聞人間歡樂,也不理人間疾苦,在我看來就是一根木頭而已。」

老人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卻依舊不敢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在他看來,在他所有的認知裡,那皇城的赫連明月也沒有李修元這膽子,敢於人間妄言天道。

李修元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道:「有時候我也在想,倘若換成我是他,怕也懶得理會人間之事……」

老人喝了一口茶,問道:「這是為何?」

李修元淡淡回道:「我遇到很多事情,得出一個結論,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若那花滿意老實等著姐姐回家……」

在李修元看來,只要自己帶著花椒回來,又怎麼可能讓花滿意獨自去萬坪鎮找文紫薇?

倘若讓烏鴉陪著他一起去,又何至於因為自己太弱,而死於他人之手?

嘆了一口氣,李修元說道:「如果自己本事不行,又不是天要塌下來,有時候,退一步又何妨?」

只要修士必然明白生命的意義,這是修道之初便要學的首要之事。

李修元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那便是花椒的師傅當初沒有教過她,於是她才不會想到如此簡單的問題,會要了她弟弟的命。

想到這裡,李修元說道:「我以前跟人拼命,打不過還知道先逃命,等厲害了再說。」

老人先是一愣,然後恍然大悟,如朝聞道一樣,面露歡喜之色。

看著李修元微笑著回道:「那確實。」

老人終於明白,為何少年沒有急著去替花椒報仇拼命。

只有想明白生死之道,或者領悟了一些生死法則有大修士,才會明白這個看似簡直,卻至關重要的道理。

而眼前的少年,怕是早就悟了生死之道,才會將花滿意的墳頭放在寺院的前方。

就算那裡滿是墳頭,也不會影響少年修佛的心境。

老人撫須感慨再三,輕聲說道:「古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今日聽了公子一席話,卻勝過我痴活了數百年的光陰。」

李修元搖搖頭,想著寺院外,那山間的杏花樹。

想著來年自己再種上一些杏花,想著春天裡滿山的花事,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什麼拜火教的教主,什麼皇城的孟府,統統入不了他的心。

只怕等著那座寺院落成,自己師徒一行人搬進去之後,西門夢蝶跟花椒的修行,才剛剛開始。

皇城裡發生的故事,並不是他李修元的故事。

神識飛出窗外,飛到對面的山頭,靜靜地看著花滿意的孤墳,想著這傢伙明日便不會再孤寂。

想著烏鴉自皇城帶回來文紫薇的骸骨,李修元感慨不已。

靜靜地說道:「我在這裡,便是皇城飄來的風雨,也不許落在那山頭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