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時間往前推移二十分鐘。

總督石狄,高天原星區的最高領導人,同時也是第三代星區總督石伯恩的次子。

此時正在千島水族館的高層包廂裡,和機要秘書宋明遠一起,準備參加下午的集體新人婚禮。

石狄現年五十五歲,這個年紀對星區總督來說還算可以,不會因為太年輕而被群眾認為“靠不住”。

但很多人並不知曉的是,石狄的前半生原本是一個美術家。

前任總督石伯恩,原本培養的接班人是長子石英。

然而,石伯恩低估了自己的壽命,也高估了長子石英的耐心。

五年前,在秘密發動家族奪權而事敗後,長子石英銜恨自殺,石伯恩不得已將家族繼承人改為次子石狄——此時的石狄,已經在油畫上浸淫了五十多年,甚至稱得上是高天原藝術界聲名斐然的藝術家,就這樣被命運強行安排轉入從政路線。

在失去繼承人的巨大打擊下,石伯恩被迫強撐病體,突擊培訓了石狄一年,隨後終於堅持不住撒手人寰。

隨後的星區總督選舉裡,國家精英黨照例再次勝選,石狄成為第四任高天原星區總督。

在公務員體系的傾力輔佐下,只有一年從政經驗的石狄,採取了穩健有利的發展政策,深入鞏固了祖輩遺留下來的發展成果,成績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認可。

至少在上週還可以這麼說。

“明遠啊。”看著軍方呈遞上來的事故報告,石狄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語氣沉重地說道,“現在的情況很危急,我們必須得做點什麼。”

“是的,我同意您的意見。”機要秘書宋明遠先是附和了聲,隨後又補充說道,“但是就目前來看,情況已經被穩定下來……”

“先等一下做彙報。”石狄跟這位機要秘書打交道將近四年,已經大概察覺了他的慣用套路,哪裡肯讓他這樣糊弄過去,立刻嚴肅打斷他道,“明遠,你能不能告訴我。”

“為什麼在過去這麼多年裡,一個20億人口的行星級都市圈,針對某種未知的、不可說的、保密程度極高的危險,卻只有僅僅不到兩位數的治安幹員在處理?”

“您的問題很敏銳。”宋明遠從容不迫地解釋道,“首先我要更正您的說法。”

“目前在處理神秘隱患的,有極北市治安廳對策六課的前線幹員7人,情報組20人,以及軍方特殊反制別動隊36人。在必要的情況下,還可以臨時調動更多的人手支援……”

“更多的人手?”石狄迅速追問道,“有多少?”

“例如目前治安廳就和第三方機構進行合作。”宋明遠回答說道,“透過引進專業化的勞務,先期人手預計可以擴充到五百以上。”

“太荒謬了。”石狄不悅地將手裡的報告摔在桌上,抱怨說道,“遇到這種突發性社會危機,我們居然還要和民間機構聯手,以前在治安系統上投的那麼多錢,都是被下面的人冗餘損耗掉了嗎?!”

“恕我直言。”宋明遠提醒他道,“我們過去在治安系統上的財政投入,其實是逐年縮減的。”

“是嗎?”石狄有些不確定。

“是的,而且您最近還想著要裁撤掉一部分公務員。”宋明遠嘆了口氣。

“我要求裁撤公務員,是為了更好地節約財政開支,將它們用到更該用的地方去。”石狄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比如投到這個一塌糊塗的治安系統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感覺有些不對勁,隨後猛地反應過來:

“等等,明遠,‘財政投入逐年縮減’,並不代表財政投入很少吧?更何況再怎麼縮減,治安系統也不至於連幾百人的隊伍都招不起,還要去和民間合作!”

“是這樣的,總督閣下。”宋明遠依舊從容,流利地回答說道,“神秘側事物的風險性太高,因此過去治安廳一直採用精兵策略。而培養一名對策六課的幹員成本,和培養搜查一課的幹員完全不同,價格可謂是天差地別。”

“據我所知,僅僅是要成為對策六課的基層幹員,就需要有對神秘知識的深入瞭解,而瞭解這些知識的本身就意味著風險,風險就代表了高事故率和高傷亡率,這還僅僅是訓練期間,沒有計入正式執勤的損耗。”

“如果走粗放培養的模式,那麼死傷人數必然增加,如此就會進一步提升在社會層面上的保密難度;反之,精兵策略能降低傷亡率,控制保密失效的風險,唯一需要付出的只是較為高昂的人員培養成本,這屬於了權衡大量利弊之後的最優解。”

“精兵策略。”石狄不耐煩地抱怨說道,“我也沒看到精英到哪裡去,如今全市已經遍地開花,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而我們的精英治安幹員無力解決局面,還要找民間機構來幫忙。”

“知道民先黨的那些人怎麼說的嗎?說我們把本該給治安系統的財政投入,全都挪到宣傳假大空上面去了!”

“真見鬼,去年他們的口號還是‘你生活在無處不在的監控之中’,感情好話和壞話都讓他們說了。”

“民先黨的人不過就是跳樑小醜。”宋明遠微笑說道,“一些島族的落魄投機分子,習慣於製造、煽動、挑起各種不必要的恐慌,來威嚇我們容易受到矇騙的廣大群眾。但這注定只是徒勞,因為大部分民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好了,你不要歌功頌德了。”石狄煩躁地打斷他道,“說正事。”

“是,總督閣下。”宋明遠正色說道,“事實上,精兵策略一直是奏效的。這套制度從初代星區總督石知清先生開始,經歷了這麼多年的發展,穩定地沿襲至今。從來,從來就沒有出過大的亂子。”

“直到這次。”石狄不悅地指正他道。

“是,但是您總不能因為一次特殊的事故,就去否認那麼多年來卓有成效的功績吧?”宋明遠露出不理解的驚詫神色來,“而且我們的精兵策略對抗的是天災,這次卻是實打實的人禍。就像再好的防洪堤,針對的也是水位的自然上漲,肯定沒法防住有人蓄謀給上游水庫開閘放水……無論多好的防洪堤都不行。”

“說到人禍,那個罪魁禍首。”石狄有氣無力地說道,“那個西川美惠,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據我所知,是幾年前隅田鎮慘案的受害者家屬。”宋明遠回答說道,“其丈夫和子女在從鎮上歸家的途中,遭遇了野生狼群的襲擊,屍骨無存。”

“哦,真可憐。”石狄終歸是藝術家出身,此時露出了感性的一面,關切問道,“那隅田鎮公所沒有賠償她嗎?”

“賠償了。”宋明遠嘆息說道,“但西川美惠不要賠償,要求誅殺這些野生狼群,替她的丈夫和子女報仇。”

“那就趕快將這些畜生撲殺了!”石狄立刻拍板說道,“然後和西川美惠和解,先將她安撫住再說!”

“很不幸,我們做不到。”宋明遠沉默片刻,說道,“首先,根據現行的《生態保護法》,禁止任何機構或個人屠殺動物;其次,這樣的行為會引起社會上諸多動保勢力的反感,後續必然會影響您的聲望和支援率。”

“動保機構先不提,生態保護法是怎麼回事?”石狄露出了極為驚愕的表情,“那我們平時吃的肉類是……”

“合成肉。”宋明遠回答說道,“我們平時所吃的豬肉、雞肉和牛羊肉,全都是工廠生產的合成肉。這法案是當年您的祖父石錦堂先生,為了讓高天原星區能加入聯邦的星際貿易聯盟,跟這些熱愛自然的精靈們,簽訂的一攬子協議裡的其中一項——明確規定了所有的哺乳動物、鳥類,以及部分爬行類、兩棲類和魚類,擁有其生命不被剝奪的權力。”

“哦!哦,哦……”石狄頓時為難地沉吟起來,“和精靈籤的法案,所以……”

“沒辦法違反。”宋明遠嘆氣說道,“聯邦在我們這裡設了督察員,一旦查到我們違反協議,就會影響到我們的星貿成員國資格。”

“我們高天原星區終歸是礦業行星,對聯邦星貿組織出口礦石,佔了我們外匯收入的絕對大頭,所以我們必須遵守精靈的規定,否則將嚴重影響國民經濟,收入斷崖式下降,人民就會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算了當我沒說。”石狄無奈打斷了他,試圖尋找什麼話題來掩飾尷尬,忽然看向包廂外面,眼前一亮:

“那是不是月宮鈴奈?”

“是的。”宋明遠往窗外看了一眼,迅速記起來石狄很欣賞月宮清正的這個女兒,“總督大人,要見見她嗎?”

“嗯。”石狄笑著點頭說道,“問問她最近過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