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去父留女

依稀之間，記憶又如潮水般湧來。

並不是那些“未來”的記憶，而是來自她的過去。

從擁有記憶開始，夏青瑜就沒有見過父親。

據撫養她長大的母親說，她的父親乃是某個位高權重的皇子，其血脈之純正和高貴，不是母親這樣的譜系遠支可以高攀的。

夏氏皇族基本只看重兩點：血脈和能力。

本質上雖然是看重後者，但能力通常缺乏快速衡量的標準，所以會以血脈做第一印象的判斷，也就是你和現任皇帝的親屬遠近關係。

原因在於：皇族的基因最佳化和基因篩選，只針對歷代皇帝的直系子女，在他們處於胚胎階段進行操作。

而後競爭，最強的皇子將成為皇帝，他的兒女們將繼續得到基因最佳化。至於被淘汰的兄弟姐妹，則歸入皇族譜系之中，由宗正府統一安排內部通婚和繁衍。

皇族成員的內部通婚，雖然能保證外部的劣質基因不會混入，但終歸只是互相兩兩排列組合，肯定比不上定向最佳化更迭的皇帝一系。

因此，和現任皇帝的血親關係越遠，說明你的基因版本越低（血脈不純），在皇族內的地位權力也就越弱，受到的束縛限制也就越小。

至於母親和現任皇帝的血親關係，則要往前追溯到第十七任皇帝，遙遠得就像是劉備和漢靈帝的關係那樣。

像這種譜系遠支，本來是沒資格和任何皇子進行通婚的，再加上母親對父親的事情諱莫如深，以至於好長一段時間，夏青瑜都認為“父親是皇子”這件事情，僅僅只是母親編造出來的吹牛資本而已。

直到母親某天突然不辭而別，皇帝密諜親自找到家裡，她才曉得母親雖然平時性格放蕩不羈，但在這件事上其實從未對她撒謊過。

她是現任皇帝第十四子夏啟文的女兒。

確切地說，私生女兒。

父親乃是皇族裡身份最高貴的皇子（僅次於皇帝），母親卻是皇族裡身份最低賤的譜系遠支，使得夏氏皇族對夏青瑜的存在頗有微詞。

對皇族而言，基因是最寶貴的資源。宗正府安排內部通婚，也是按照基因版本的遠近來進行搭配。

夏青瑜，屬於違規產物，按律應當被處死並回收基因。

十四皇子夏啟文連夜進宮，向皇帝夏重槐痛哭請罪，聲稱自己“從未與人私通”，且“對基因外洩之事完全不知”，懇請父皇“秉公處理”。

皇帝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夜召夏青瑜入宮，讓這對父女互相質詢詰問。

質詢過程是絕對機密，只有皇帝知道這對父女說了什麼，而最後的裁決也令全體皇族大為震驚：

十四皇子夏啟文“刻薄寡恩”，終身囚禁於冷宮後室，提前從皇位角逐中被淘汰。

私生女夏青瑜正式列入皇族譜系，封郡主位，因其“父母皆去”，著令大宗正夏謹言監護，相當於皇帝親口承認“這是我親孫女”。

在短暫的迷茫和混亂之後，夏氏皇族內部終於達成了新的共識，那便是夏青瑜這個女孩子必然牛逼到了某種恐怖的程度，才能短短一夜的攻訐質詢裡擊敗父親，讓皇帝判斷“她的價值在皇子之上”，乃至於做出了“去父留女”這種驚世駭俗的決定。

然而，只有夏青瑜自己知道：當時還年幼的自己，其實根本沒有多少特別優秀的、值得別人刮目相看的地方。

只因被親生母親無情拋棄在先，而後又面對要致自己於死地的親生父親，那一晚她並未在皇帝面前說太多的話，只是冷漠地瞪視眼前名為“父親”的陌生男人。

整個人散發出了濃郁的絕望、死寂和恨意。

可惜，當時自己並不知道的是，其實自己最應該憎恨的，並不是對面那位滿心只想著自保的父親。

而是始終在旁邊看著父女相殘的戲碼，並且已經用殘酷的算計、陰謀和黑暗，將她的人生全都安排妥當的那位親祖父。

……那位被整個人類帝國狂熱地崇拜著、敬仰著、畏懼著、詛咒著的皇帝陛下。

“青瑜，我們到了。”旁邊響起溫和的聲音來。

夏青瑜睜開眼睛，默默從座椅上起身，看向了旁邊的男人。

帝國皇族大宗正，夏謹言。

現在的身份是她的舅舅。

“睡得還好嗎？”夏謹言微笑問道。

“很糟糕。”夏青瑜回答說道。

“嗯，待會兒對外面可不能這麼說。”夏謹言提醒她道，“睡得不好，要麼就是身體素質不好，要麼就是不擅長調節情緒和節奏。無論是哪種原因，都會叫其他皇族看輕你的。”

“他們敢嗎？”夏青瑜輕蔑說道，“當著大宗正的面表露輕視？”

“他們當然不敢。”夏謹言呵呵說道，“但他們會在心裡嘲笑你。”

“要用暴力迫使別人屈服，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但要在心理上征服別人，才是真正需要付出大量努力，還不一定能長久達成的目標。所謂‘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便是這個道理了。”

“但你應該知道，我並不在乎他們的觀感。”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在說服你改變主意。”

“這沒有意義。”夏青瑜冷笑說道，“要想說服我，自己先將邏輯整理清楚如何？”

“不要只盯著眼前的利害。”夏謹言悠悠說道，“他們對你的觀感，此時確實毫無意義，但誰能知道未來會不會派上用場呢？”

“未來可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太多了，什麼都要放在心上的話，就像是四處蒐羅垃圾的拾荒者，遲早會被不斷增加的重量壓垮。與其在不確定的事情上面大量下注，不如花費精力去確認那些真正會影響未來的事情如何？”

“那麼，什麼是真正會影響你未來的事情呢？”

夏青瑜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掏出了手機。

收到了結城出雲發來的星際郵件。

“我得回高天原了。”夏青瑜突然說道。

“好。”夏謹言並未多問，只是在看到她的手機螢幕之後，瞬間就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先去吧，皇族會議這邊我來解釋。”

然而，等夏青瑜離開之後，夏謹言卻並未趕赴會議現場，而是同樣拿出了手機。

“……”

“……是我，陛下。”

“……直到現在，殿下並未表現出任何可疑之處。”

“……是，我已經安排調查過了。”

“……但沒法徹底排除嫌疑，因為殿下……”

“……太過於擅長偽裝，以至於很難去看透她內心的想法。”

“……明白，接下來什麼都不會做。”

“……在高天原的事情上，我們會無條件配合殿下的任何安排。”

“……一切服從於您的意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