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之間,他想起了很久遠的事情。

前世乾的也是類似的工作,雖然對付的不是神秘和怪異,卻也是窮兇極惡的危險犯罪分子,最後在臥底過程中不幸被發現,在和罪犯的搏鬥中壯烈犧牲。

彌留之際,回顧往昔,並無任何遺憾。

剛入這行的時候,單位分配給自己的師父,第一天就帶自己去參加一位同事的葬禮——據說是在邊境城市的出租屋裡,被衝出來的犯人從背後連捅三刀,搶救無效,因公殉職。

雖然在校學習期間,就對這行的高傷亡率有了心理準備,但在葬禮上看到死者妻子抱住遺體棺木,哭得撕心裂肺的痛苦模樣,仍然忍不住感到震撼和哀慟。

大概是為了找尋慰藉,他下意識就問師父道:

“師父,既然知道咱們這行死亡率高,您當初為什麼還要選這行呢?”

“再怎麼危險的事,總是要有人做的。”師父看著同事的遺體,以及幾乎要哭暈過去的遺孀,嘆息說道,“我們不做,那誰來做呢?”

師父是個老煙槍,嗜煙如命,從不離手。但從進入葬禮現場之後,他手裡已經點燃的香菸,卻沒有抽過哪怕一口。

而師父的這句話,他大抵也記了一輩子。

來到這個世界,成為對策六課的幹員,行走在和神秘對抗的最前線,與瘋狂、怪異、下位種族和神祇意志拼命,並不僅僅是為了養家餬口,而是前世的信念使然。

妹妹、月宮鈴奈,還有其他認識的和不認識的人,乃至於全極北都市圈的20億市民,如今已經被魔女列為了復仇目標,隨時都會墜入黑暗和死亡的悲慘命運。

我要救他們。

我並未自認英雄,只是平凡卑微的小人物,之所以挺身而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為有些事情……

我不去做,就沒人去了。

陳子昂在床上睜開眼睛,第一反應就是去摸身邊的曼陀羅法劍。

但碰到的並非劍柄,而是柔軟且有彈性的腿部肌膚。

“前輩,你醒了?”月宮鈴奈詫異問道。

陳子昂迅速收回了手,尷尬問道:

“抱歉……這是哪裡?我昏迷了多久?”

他的目光掃視四周,很快判斷出自己在溫泉旅館的房間裡。

窗外是呼嘯的暴風雪,颳得窗玻璃簌簌作響。

“我把你送回旅館了。”月宮鈴奈輕聲說道,絲毫沒有和前輩同床共枕的半點不好意思,“前輩昏迷也沒多久,還不到兩個小時呢。”

她將陳子昂的手機遞了過去,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凌晨三點。

“那個魔女呢?”陳子昂沉聲問道,“那些食屍鬼呢?”

“魔女逃了。”月宮鈴奈回答說道,“那些夢魘正在追她,不過好像希望不大。”

“食屍鬼一部分被殺死了,另一部分跑地下礦洞去了。”

夢魘?鈴奈認得這些來自恩蘭克古城的下位種族?

不,現在要緊的不是這個,而是魔女西川美惠的下落……

陳子昂試圖起身,外面忽然有人推門進來,卻是情報官穗風理緒。

“哦,你醒了。”她先是詫異地說了一聲,隨後又意味深長地道,“比起魔女和食屍鬼,咱們是不是聊聊那些夢魘的來歷比較好?”

“這些夢魘,並非是受我控制的。”陳子昂沉吟片刻,有選擇地回答說道,“它們和那些食屍鬼乃是死敵。”

“它們帶走了那個神祇遺物。”穗風理緒嚴肅說道,“你最好確認你給的情報無誤,否則這玩意落到其他別有用心的下位種族手裡,事件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陳子昂沉默片刻,說道:

“我有把握。”

食屍鬼之王透過神祇遺物,隔空降下意念殺死了自己,但大深海之主重新將自己救活了,所以這兩位神祇確實是死敵。

自己透過影子斗篷向大深海之主祈禱,而現身來救的卻是恩蘭克古城的夢魘一族,所以它們確實是大深海之主的信徒。

這兩者都並非是來自誰的片面之詞,而是確確實實已經發生的事情,因此其推理結果的可信度非常高。

食屍鬼之王的遺物,被夢魘一族帶回夢境世界,就等於落在大深海之主的手裡,後續無論是被毀滅,還是被用來做什麼,基本都跟極北市無關了。

“好。”穗風理緒沒有繼續質疑,而是說道,“那麼接下來,我們就需要統一一下口徑。”

“口徑?”

“你不會以為發生了這麼大的異變,治安廳那邊還毫無察覺吧?”穗風理緒反問他道。

“其實課長剛才打電話過來了。”月宮鈴奈也附和說道,“課里正在加派人手,朝菱邑鎮這邊趕來。”

“我們在客運車站,買過前往菱邑鎮的車票。”穗風理緒沉聲說道,“時間和車次都留有記錄,這方面可沒法隱瞞,事後肯定會被監察科查到。”

“要不這麼說吧:來菱邑鎮是為了泡溫泉,結果卻誤打誤撞,遇到了食屍鬼之王的魔女西川美惠?”月宮鈴奈提議問道,“然後我們阻止了她的儀式?”

“不大行。”穗風理緒否決說道。

“怎麼說?”

“因為理緒會有興趣去泡溫泉,大家都不會相信的。”陳子昂無奈說道,“眾所周知,她只對神秘相關的事物感興趣。”

“事件的前半部分無需隱瞞。”穗風理緒繼續說道,“事件當事人安井直哉,還有你那個偵探事務所的老闆,都是我們最好的證人。”

“但是後半部分,也就是如何阻止異變的,這塊就要好好說清楚了。”她意有所指地道。

陳子昂鄭重其事地點頭,表示他完全明白。

自己並未攜帶執法記錄儀,而穗風理緒雖然帶了監控裝置,卻在中途被偽裝成旅館老闆的西川美惠擊昏,因此也沒有錄下任何有用的東西。

也就是說,事件的全過程沒有任何證據,只能靠陳子昂和月宮鈴奈口述,這樣的材料……監察科是絕對不會輕易透過的。

食屍鬼之王和西川美惠的部分,不需要也不應該隱瞞,因為治安廳需要明白事情的嚴重性。

夢魘的部分則不能提及,否則真島雅美肯定要藉此大做文章,甚至懷疑陳子昂和下位種族勾結或被汙染同化,要求他自證清白……反正這事主動提了絕對是自討苦吃。

如此一來,這次事件裡最關鍵的神祇遺物,也就是安井直哉帶來的舊書的下落,就必須要找到一個“合理且不引人懷疑”的解釋。

穗風理緒問他有無把握,其實並非只是問夢魘一族的立場,更是問這本舊書是否能得到妥善解決。只要事情本身有了確鑿無誤的處理結果,那麼材料上就可以有的放矢地進行必要修飾。

“不用擔心。”月宮鈴奈突然說道,“這件事情,就算真島雅美后續要大張旗鼓地查,也會被馬場永健壓下來的。”

“怎麼說?”陳子昂詫異問道。

“在前輩昏迷期間,因為擔心課里人手不足,搞不定這次異變,因此他被迫打電話過來,通知我們停職結束,想讓我們出手幫忙。”月宮鈴奈冷笑說道,“如此一來,他事後就更不可能嚴查了。”

“因為這樣會動搖他的威信!”陳子昂受到啟發,恍然大悟,“我們出手解決異變,立下功勞,馬場就有充分的理由借梯下臺,將原本的停職命令給取消掉,大家也會覺得順理成章,不會多想。”

“但若是他事後嚴查追責,大家肯定會覺得是過河拆橋,認為他言而無信!”

“馬場都被人在背後叫做大傻逼了,還會在乎區區‘言而無信’的評價嗎?”穗風理緒表示懷疑。

“他會的。”月宮鈴奈微笑說道。

哪怕馬場永健不在乎整個治安廳對他的看法,也不可能不在乎這事傳到治安委員會後,大佬們可能對他產生負面的觀感。

至於事情會不會傳到治安委員會……他敢懷疑這點,當我這個月宮家大小姐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