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增光走了,沒有留下二選一的選擇題。

胡元澄坐在囚牢的角落裡,昏暗的燈光搖曳了下,熄滅了。

黑暗一瞬間吞噬了空間,胡元澄低著頭,緊緊抱著雙腿,自己真要背叛父親與兄弟嗎?

雖然他們捨棄過自己,但他們畢竟是自己的家人,是這一世不可割捨的親人,自己寧願死,也不想做一個叛徒,被歷史當做笑柄,為後人嗤笑。

可是……

安南百姓怎麼辦?

陶增光說得不是沒有道理,以大明強悍的火器與威武的軍士,安南最精銳的戰力在他們面前就如同玩偶,不堪一擊,無法還手!

一旦安南百姓再次作亂,試圖分割走安南,重新建國,那留給安南人的命運將是百倍於多邦城慘烈的現實!眼下的大明朝,已經握住了毀滅安南的火器,若他們認為無法控制安南,很可能會徹底滅絕安南!

到時候,無數安南百姓都將死去,這是自己期望看到的結果嗎?

是揹負罵名,扛起無數人的命運活下去,還是磊落至死,丟棄一切迎接死亡?

胡元澄陷入到了矛盾之中,左面掙扎一次,右面掙扎一次,而中間撕裂的,是靈魂。

行刑的日子到了。

胡季犛瑟瑟發抖,胡漢蒼嚎啕大哭,朱棣陰沉著臉走了過來,拿出了詔書,面無表情:“行刑推遲,爾等再苟活幾日。然胡元澄所制火傷明軍尤重,先行斬決!”

胡元澄的牢門開啟了,流淚滿面地看著胡季犛,抓著牢房的門緩緩跪了下來,不發一言。

胡季犛看著自己這個兒子,悲從心頭起。

為了確保胡氏統治,胡季犛只能扶持次子胡漢蒼,畢竟他才擁有陳氏血脈,才能讓一些陳氏遺臣乖乖聽話,考慮到胡元澄可能因此心有不滿,禍起蕭牆,胡季犛只能忍痛將胡元澄冷落一旁,當大明提出質子交換陳天平的時候,徹底捨棄了胡元澄。

當一切塵埃落定,胡季犛終於知道後悔了,對即將踏上刑場的兒子喊道:“為父錯了,錯了。”

胡元澄嘴角動了動,悲慼著:“父親為了大虞國,捨棄了孩兒。孩子也願為安南百姓舍了一切,今日離去,他日黃泉再見,還請父親莫要悲傷……”

胡季犛不知道胡元澄什麼意思,只以為是在交代後事,可問題是,交代後事是交代給活人,自己也活不久,你說這些有啥用……

胡元澄跟著朱棣走出牢房,看著明媚的陽光,微微眯起眼睛,問道:“明廷答應的事,不會反悔吧?”

朱棣呵了一聲,懶得說話,甩袖走了。

對於朱允炆釋放胡元澄,並準其加入二炮局的做法,朱棣沒什麼意見,但有意見的是為了讓胡元澄心甘情願為二炮局辦事,朱允炆答應釋放了胡氏三人。

胡元澄的兒子黎叔林,孫子黎叔林(PS:胡季犛本名黎季犛,兒孫姓黎非筆誤),胡漢蒼的孫子胡五郎。

黎叔林與胡五郎相當,一個三歲半,一個兩歲半,饒他們不死沒關係,畢竟不記事,但黎叔林已經二十多歲了,讓他活著,朱棣是不滿意的。

可用胡元澄,總不能把人家這一脈也給殺了吧。

陶增光來了,拿出了一份文書:“這是皇上給安全域性的文書,你的兒子、孫子與胡漢蒼的孫子,都被安置到了二炮局的一座孤島上,朝廷請了人專門照料。”

胡元澄接過文書仔細看了看,朱允炆是講誠信的,答應的事都寫得清清楚楚,而真正說服胡元澄的那是這麼一條:

安南不叛,大明不殺安南無罪之人。

為了安南百姓不遭遇屠戮,為了他們不第二次承受大明火器,胡元澄答應交出自己的餘生。

無論是行為高尚,還是虛偽苟活,胡元澄都進入了二炮局。

朱允炆用了一些看似存在約束,實則什麼都沒約束的條款,換來了胡元澄的歸附,“不殺安南無罪之人”是一句漏洞很大的表述,畢竟,大明真想要殺人,先給他個罪名就是了……

胡元澄是一個真正的火器天才,他的加入,對二炮局乃至大明火器的未來有著極大影響,這是後話。

朱允炆延遲處決胡季犛,不是與胡元澄交易的結果,而是在等一個更為合適的時機。

四月中旬,南洋諸國使臣紛紛抵達京師,滄瀾王國刁線歹的使臣更是直接提出,希望大明可以在滄瀾設定寮國宣慰司。

刁線歹提出這個請求,並非是恐懼過度的結果。

事實上,在元朝時期,就曾在寮國設定過老告軍民總管府。而朱元璋趕走元朝之後,自然而然接過了這些土地,老告土官在明初的時候確實兩次入明朝貢,洪武十六年的時候,麓川、緬甸、車裡、寮國、八百臣服大明,朱元璋設定宣慰司。

但朱元璋設定的宣慰司只是一個形式,一個稱呼,僅此而已,大明對土官的控制極為有限。

後來麓川宣慰司造了反,被沐英、沐晟等人給收拾了,但緬甸宣慰司不服從明朝的管理,廢掉了,寮國見狀,也丟了明朝給的帽子,成為了滄瀾王國。

也就是說,有些宣慰司以前有,但後來沒幾年,連個虛名都沒了。就連現在的車裡宣慰司,聽說也是蠢蠢欲動,沐晟沒辦法回京領取封賞,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這裡不老實。

現在滄瀾王國的刀線歹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之前大明不過是滄瀾北面的鄰居,隔著山不好過來,現在大明有了安南的地盤,翻個山頭,就到了滄瀾腹地,再不識好歹,很可能被明朝給收拾了。

打不過,就加入……

刀線歹這才派遣使臣到大明來,希望成為大明的宣慰司,以尋求戰場豁免。

朱允炆用胡季犛、胡漢蒼與一干胡氏大臣的腦袋,招待了眾多使臣,然後就在血淋漓的菜市口旁,指示兵部尚書鐵鉉、中軍都督府徐輝祖與南洋諸國使臣草簽了一份《共和貿易書》。

大明作出保證,只要南洋諸國不侵犯大明領土,不擅自挑起彼此戰端,共同維護南洋與海上和平貿易,大明絕不會刀兵各國。

這個條款的內容有些寬泛,即要求南洋諸國不侵犯大明,同時還要求他們彼此之間不內鬥。如果有人不開眼,將南洋弄亂了,害得海上貿易不通暢,那不好意思,大明要管……

大明重申安南改為交趾郡,完全是安南百姓歸附心切,非是大明侵略佔據,其他諸國並非大明故土,也非大明故民,大明無意南下。

《共和貿易書》的草簽與宣告,給了南洋諸國一個定心丸,這些文書他們將帶回去給自己的王,只有王同意之後,才可能生成正式文書。

朱允炆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南洋國家會拒絕這一協議,拒絕的,自然是在協議之外的,出了什麼事,後果自負。

大明需要一個穩定的南洋,這是航海貿易不可缺少的條件。

交趾郡收入大明的後續影響是巨大的,寮國宣慰司設定起來,緬甸也臣服了,暹羅很聽話,表示不會再欺負其他小國,滿者伯夷、渤泥、呂宋、爪哇、真臘等也紛紛消停了,中山三國更敬仰大明瞭,趁機提出派遣更多的人進入大明學習……

至此,南洋進入和平時期,為後續鄭和下西洋,大明航海貿易打下了堅定基礎。只不過,和平的背後,總隱藏著一股股危險的潛流。

日本大阪府,堺港。

一隊隊武士奔跑而至,列隊於碼頭,上身藍衣,下為黑裙,胸前繫帶,腰佩倭刀。正值壯年的斯波義重踩踏著木屐,噠噠地走在碼頭上。

三十餘艘船隻緩緩靠岸,陳祖義凝眸盯著碼頭,一臉地凝重。

陳士良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父親,低聲道:“倭人兇殘,來這裡未必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陳祖義盯著前方,輕聲回了句:“我們與倭人有著共同的敵人,這足以讓我們聯手,再說了,南洋已經沒有我們的立身之地了,大明水師太強橫了,眼下安南又被大明佔領,舊港也有了明軍,繼續待在南洋,我們早晚會被抓住,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與倭人合作。”

陳士良緊張,面色有些蒼白:“可是父親,倭人真的敢對抗大明嗎?若他們依舊想著與大明交好,拿我們的人頭作為交換,豈不是危險?”

陳祖義呵呵笑了笑:“大明殺倭寇無數,甚至定下了倭人不能進入大明的規矩,足利義滿若是個人物,他絕不會屈從於大明,低三下四哀求通商,畢竟,他是這裡的統治者,他要臉。”

陳士良有些拿不準,臉真的重要嗎?

作為海賊,從來是不要臉的,要臉的人幹不了海賊的勾當。

陳祖義回頭,對眾人喊道:“按計劃行事!”

“是!”

眾海賊答應。

陳祖義看了看陳士良,笑著說:“你在這裡候著,我帶陳三才、陸刀疤去走一遭北山弟!若在約定時間沒有返回,你清楚怎麼做。”

陳士良凝重地點了點頭,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碼頭,道:“那父親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