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監國?

楊溥看著桌案後奮筆疾書的朱文奎,有些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自從建文十二年秋遷都北京之後,建文皇帝朱允炆便開始培養朱文奎的政務處理能力,一應地方官府文書先送內閣,後送東宮,若內閣與東宮意見一致,小事立斷,大事再奏,若內閣與東宮意見不一致,則奏知皇上決斷。

在這近兩年的時間裡,朱文奎事實上在監國。

有權直接處理國家政務,不是監國是什麼?

相對於當年的懿文太子,朱文奎擁有更多的自***與決斷權。

滿朝文武都清楚,朱允炆這樣做是為了鍛鍊太子的政務能力,而朱文奎也不負眾望,展現出了良好的能力,不僅遷都事宜籌備周全,遷都之後民政也處理得極好,尤其是建文十二年底的「歸鄉潮」,不僅解決了山西糧荒,還慰藉了山西父老。

只是,自從阿曉穆誕下四皇子朱文境之後不到半年,朱文奎就開始了「懈怠」,屢屢請旨不再處理政務,雖然皇上並沒有答應,但朱文奎再這樣請旨下去,皇上遲早會點頭。

楊溥並不擔心朱文奎暫時不處理政務,擔心的是其他皇子。

隨著大量政務交東宮、內閣,建文皇帝主要負責軍務與大政方針,一個月就露面四次,大部分時間都留在後宮,陪在建文皇帝身邊的,除了皇后與一干妃子外,還有二皇子朱文垣、三皇子朱文堂,襁褓裡的四皇子朱文境。

朱文境年幼不算什麼,對朱文奎構不成威脅,但朱文境的母親阿曉穆就說不準了,這個女人出自女真部落,會不會在朱允炆耳邊吹枕頭風誰也不清楚。

當然,最大的威脅還是二皇子朱文垣。

朱文垣是建文三年生,十一二歲的年齡表現出了驚人的智慧,不僅聰慧敏秀,為人處世更透著謙謙之風,深得太后喜歡。

二皇子與太子朱文奎年齡相差不算大,三四歲而已。

楊溥走向朱文奎,猶豫了下,見左右無人,還是決定進言:「太子,皇上倚重,不可不為。身為嫡長子,當擔起國之重任,勿使他人有可乘之機,徒增變故。」

朱文奎收起筆,看著面色凝重的楊溥,淡然一笑:「他人可乘之機?楊先生話中有話。」

楊溥正色道:「臣本不該言,言有挑撥之嫌。然為社稷安穩,不能不言。」..

朱文奎拿起紙張,吹乾墨,起身道:「楊先生知道不該言,這樣的話就莫要再言,父皇有父皇的安排。」

楊溥看著朱文奎出了門,看樣子又是去後宮請旨了。

內閣。

解縉、楊士奇、鐵鉉正在處理文書,內侍走來,扯著嗓子喊道:「內閣聽口諭。」

內閣大臣走出行禮。

內侍喊道:「皇上口諭,自今日起,內閣公文不再送東宮,轉送武英殿,交朕與二皇子朱文垣處理。欽此。」

「這——」

「臣等領旨。」

解縉、楊士奇、鐵鉉等人臉色驟變。

內侍離開。

解縉一臉愁容:「皇上到底在做什麼?」

楊士奇目光遊離不定,眉頭緊鎖:「這樣一來,不出二十年,恐有蕭牆之禍。」

鐵鉉坐了下來,又站起身,憋了一口氣:「我們應該求見皇上收回旨意!」

「走!」

解縉、楊士奇齊聲。

在相當長的時間裡,解縉、楊士奇並沒有擔心過東宮地位,畢竟朱文奎是嫡長子,也是唯一的嫡子,其他皇子連爭的資格都沒有。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皇上最近兩年一直在培養朱文垣等皇子,對太子只是委以重任,並沒有帶

在身邊。加上最近太子朱文奎屢屢請旨不再處理政務,這並不是朱文奎的懈怠,而是他察覺到了什麼,選擇主動退讓。

事情不能如此,大明皇室不能再出亂子。

坤寧宮。

寧妃跪在朱允炆與馬皇后面前,面容蒼白,懇請道:「皇上,還請收回文垣身入武英殿的旨意,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怎麼能參與國之政務。太子勤懇為事,決斷有力,朝臣有目共睹,還請皇上繼續讓太子處理政務。」

朱允炆看向馬恩慧,馬恩慧起身走向寧妃,伸手攙扶:「寧妃妹妹病體初愈,還是起來吧。」

寧妃搖頭:「皇后,文垣不可入武英殿!若皇上不答應,妾身就跪在這裡,寧死不起。」

馬恩慧看向朱允炆,莞爾道:「看吧,皇上這道旨意怕是會嚇壞不少人。」

朱允炆微微搖頭,起身道:「都活得太安穩了,需要有點刺激才成。寧妃,二皇子不僅會入武英殿,還會封吳王,搬入吳王府。」

寧妃心頭一顫,難以置信地看著朱允炆,連忙說:「皇上不可,這樣一來,怕是會害了文垣……」

身為朱文垣的母親,寧妃從未想過他能與太子朱文奎相爭,半點心思都不曾有。.

朱文奎是寧妃看著長大的,這孩子心善,仁慈,吃得了苦,為人好學聰慧,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以太子身份面對大明萬民,更是以「少年說」名揚天下,被譽為新少年太子。

這些年朱文奎的成長是巨大的,他不僅參與過北京新都營造之事,深入民間看民間疾苦,地方之治,更經歷過朱桂、朱允熥兩次宮廷之亂,負責過遷都籌備,又在一干東宮官員與內閣、六部官員的教導下擁有了出色的政務能力。

可以說,朱文奎不僅是名正言順的太子,還是官員一致認可的大明皇位繼承人。朱文垣雖然聰慧好學,懂得不少,可他沒有吃過苦,沒處理過政務,沒經歷過太多事,讓朱文垣與朱文奎爭,那是找死。

最讓寧妃擔憂的是,韓夏雨是自己的親妹妹,是朱文垣的姨。若是將韓夏雨扯進去,那她與朱文奎勢必能在一起,這對青梅竹馬很可能分道揚鑣。

「皇上,三位內閣大臣求見。」

內侍前來通報。

朱允炆點了點頭,走到寧妃身旁,伸手將寧妃拉起:「放心吧,這不是對太子的考驗,也不是對二皇子的陷阱,而是他們兄弟之間的決定。你啊,小看了文垣。」

寧妃不明白,但還是順勢起身。

朱允炆看向馬恩慧:「你與她說清楚吧,免得又心憂成疾。」

馬恩慧笑著答應。

寧妃看著朱允炆離開,面對一臉笑意的馬恩慧,有些不知所措。

馬恩慧拉著寧妃有些冰冷的手,笑道:「你到底在擔心什麼,本宮可從來沒擔心過。莫要將事情想那麼複雜,皇上比你我更懂得如何對大明更有利。」

「可是——」

「沒什麼可是,太子是太子,吳王是吳王。」

武英殿。

朱允炆踏步走入其中,對行禮的解縉等人擺了擺手:「直接說事吧。」

解縉在朱允炆落座之後,走出一步,肅然道:「皇上,先前收到旨意,文書送武英殿交皇上與二皇子一同處理,臣以為不妥。太子政務處理日益穩重,果決有力,既能明辨是非,亦能分出輕重緩急……」

朱允炆含笑道:「太子有為,朕甚欣慰。只不過太子兩個月一連懇請三十餘次,希望可以休息一段時日。朕知他疲憊,於心不忍這才答應。至於二皇子,不過是陪朕居武英殿解悶罷了,三位閣臣不必擔憂。」

解縉有些為難。

朱文奎一連懇請

,態度堅決,內閣知道,也勸過,只不過朱文奎一力堅持。

解縉看向楊士奇與鐵鉉。

鐵鉉站了出來:「武英殿乃是皇上辦理公務之地,非政務緊要之事不可涉足。若皇上覺得悶,大可在處理政務之外召見二皇子。」

武英殿象徵著皇帝辦公場所,太子可以來這裡辦公,二皇子就沒必要了,否則落在其他文武官員眼中成什麼了?.

朱允炆輕鬆應對:「二皇子聰慧,對政務或有一二見解,留在武英殿也無不可。難不成朕搬至乾清宮,你們便不反對二皇子陪伴左右?」

楊士奇微微皺眉,跟著走出來,直言道:「皇上,此舉很可能會帶來朝堂混亂,人心不穩……」

朱允炆抬手打斷了楊士奇,笑道:「好了,知你們忠心。放心吧,太子的地位穩固,牢不可破,朕也沒有廢太子另立他人的想法,如此安排,自有朕的道理。」

楊士奇、解縉、鐵鉉聽朱允炆如此直接,安心下來。

若朱允炆有其他心思,定會閃爍其詞,虛與委蛇,無論如何都不會說出「牢不可破」的話來。

楊士奇清楚,以朱允炆的雄才大略不會不清楚繼承人出問題會帶來朝廷風波與動亂,他這些年來一直在培養朱文奎,不就是為了確保大明王朝的繁榮昌盛可以延續下去嗎?只是,他到底在想什麼,這種安排令人捉摸不透。

當朱允炆直言穩固太子地位之後,又緊接著下旨封二皇子為吳王,這個封號的出現讓楊士奇等人震驚。

吳王這個稱號了不得,因為朱元璋打天下的時候,初期建立的政權是吳國,自稱吳王。

一瞬間,整個事情變得撲朔迷離。

沒有人明白朱文奎為何要退後,朱文垣為何會成為吳王並伴君左右。

相對於滿朝文武的不安與揣測,太子朱文奎尤是輕鬆,帶著韓夏雨跑去國子監,準備和于謙一起結伴出遊。

國子監放了暑假,于謙想要回家看看,韓夏雨也想念在杭州的家人,朱文奎喊上湯不平與顧雲,準備進行一次南下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