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四章 以筆為戈,浩然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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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僧站不起來了,但目光如炬,只看一眼就明白了箇中事,也正因此,看向宋正臣的眼神多了幾分慈悲。
宋正臣起身看向不遠處,跟著自己的人乾脆也不躲閃,就站在那裡,即不接近,也不離開。
“他們這是做什麼?”
宋正臣有些不理解。
齊王若是想要抓自己,直接上手,帶走就是。自己一個文弱書生,還幹不過齊王府的人。既然不抓人,又何必玩跟蹤?
老僧嘆了一口氣,提醒道:“聽本僧一句勸,無論你是幾品官,身負什麼職責,都應該馬上離開這裡。”
宋正臣凝眸看著老僧,沉聲問道:“你的腿,是怎麼斷的?”
老僧見宋正臣沒有聽進去自己的勸告,便也不再多說什麼,只靠著牆不說話。
小和尚突然說道:“你若是大官,就應該告訴皇上,青州要沒了,和龍興寺一樣。”
“不要多言!”
老僧沉聲呵斥,小和尚連忙低頭不再言語。
“龍興寺沒了?”
宋正臣有些錯愕。
雖然宋正臣是徽州人,但也對佛法有些瞭解,聽說過山東青州的龍興寺。
早在南朝宋元嘉年間,青州就已經出現了龍興寺,之後經北魏、東魏到北齊時期,青州龍興寺初具規模,有著“東方之甲寺”的稱號。
唐宋時期,龍興寺的規模更是進一步擴大,便在身份上有了極大變化,成為了皇家寺院。
雖然在宋金時期龍興寺日漸衰落,但在元朝依舊存在,即使是元末戰火,也沒有將其湮滅。
可現在,這千年的古剎竟然沒了?
老僧抬起右手指了指,道:“轉過這個巷子向東,府衙就在那邊,你走吧。”
宋正臣見老僧不願多說什麼,便轉身走向巷子。
兩個跟蹤之人連忙跑了過來,其中一個對老僧凶神惡煞地問道:“他和你說了什麼?”
老僧悲傷地看著兩人,道:“他問我哪裡是府衙,我便指給他看。他還問你們為什麼跟蹤,我搖頭不知……”
一人威脅道:“老和尚,你不想死就聽話點,敢亂說一句話,你的手也保不住!”
“說話就保不住手?你們是三法司的官員還是內閣大臣,竟如此放肆!”
突兀地聲音驚住了兩人。
宋正臣走了出來,冷冷地看著兩人,問道:“怎麼不會說話,啞巴了?欺壓百姓,威脅僧人,這就是青州府的真相?你們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若沒有一個解釋,我宋正臣將以筆為戈,討伐逆臣!”
“你說誰是逆臣?!”
一人梗著脖子喊道。
宋正臣上前一步,浩然正氣地喊道:“呵,是誰你們不清楚?怎麼,想要殺我?來啊,自都察院領命的時候,我宋正臣就已經將個人性命拋之腦後!一腔熱血,誓灑大明!你們有什麼手段,儘管拿出來!”
“你!”
“算了,反正他也離不開青州,我們走!”
兩人不甘地退走。
沒有齊王的命令,他們也不敢冒然行事,畢竟,自作主張的後果比冒然行事的後果嚴重得多。
“都察院?如此說來,你是監察御史?”
老僧看著宋正臣問道。
宋正臣重重點了點頭,拿出腰牌證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後問道:“我想要知道青州府到底怎麼樣了。”
老僧見宋正臣一臉正氣,用左手指了指西面,輕聲嘆了句:“青州府怎麼樣,只需要去齊王府看看,一眼便知。”
宋正臣感謝之後轉身離去,沒走幾步又折返回來,拿出了二十幾枚銅錢交給了小和尚,道:“照顧好他,我還會回來的。”
沒走過兩條街,宋正臣便聽到了喧譁聲,又過了一條街,已可以看到眾多百姓,不是手持修築工具,便是揹負磚瓦,還有兩三百人正在運輸巨大的條石,木頭成排鋪在地上,條石被人用粗大的繩子綁著,不斷向前拉動。
“這是?”
宋正臣終於明白青州的百姓都到哪裡去了。
眼前就是齊王府!
齊王府的規模之大,超出了宋正臣的想象,整個青州城,整個西側幾乎全部成了齊王府的地盤,站在高處去看,殿宇樓臺不下千處,規模宏大,富麗堂皇!
僅僅是王府之前的兩座石訪,就用了二十八塊巨大條石,石頭之上,更是透雕蟠龍、荷花、牡丹、麒麟等圖案。
在氣勢輝煌的石訪之下,宋正臣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眼前的齊王府雖然無法與南京皇宮相提並論,但就其奢靡程度、耗費之大、民力之廣,未必就輸給皇宮!
青州百姓中能動彈的,有力氣的,都被拉到了這裡,用於營造齊王府!
這就是青州府的真相!
宋正臣清楚得記得,齊王府是朱榑的老丈人江陰侯吳良於洪武十二年親自督工修建,既然是給自己女婿與女兒的居所,吳良自會十分用心。
可在洪武十五年的時候,這地方已經修好了,朱榑也拎包入住了啊。
自洪武十二年動工到現在建文二年都已經二十多年了,難不成這齊王府一直都在修建?看這千重樓閣,絕非一朝一夕之功!
二十多年,這要耗費多少民脂民膏,累死多少百姓?
宋正臣心頭充滿了怒火,太祖皇帝省吃儉用,從不奢靡,建文皇帝雖算不得節儉,還大興土木,但他的大興土木可不是翻修皇宮,而是為國為民,從整體上來看,他本人還算是支取有度。
可地方藩王呢?
竟不經朝廷批准,私自徵用十餘萬民力,大肆擴張王府,再這樣下去,青州府將再無百姓立身之處!
宋正臣總算是明白了,龍興寺就在青州城西面,之所以消失了,那就是因為被齊王府給佔據了,給毀掉了!
毀一個寺廟,宋正臣無所謂,但傷天害理,斷人雙腿,這算什麼?
“宋御史。”
一聲呼喊,驚動了宋正臣。
宋正臣轉過身看去,只見不遠處站著兩人,為首在前的,則是一個發福得有些過度的人,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樣子,怕是跑著來的吧。
至於此人右手側,則是一位精幹之人,中短身材,一雙鼠目。
兩人皆是官服在身,只看下上面的補子樣式也就知曉其身份。
宋正臣上前行禮道:“都察院監察御史宋正臣見過青州知府、同知大人。”
知府黃簿名擦拭著臉上的汗水,深深吸了兩口氣,肚子起伏著,道:“宋御史既來青州,為何不先至府衙拜見,反而四處閒逛,是不是不將我這知府放在眼裡?”
同知徐源哼道:“不過是七品御史,竟藐視上官。”
宋正臣看著敲打自己的兩人,並不介意。
雖然監察御史都是正七品的小芝麻官,但御史職責可是“代皇上巡視地方”,有權彈劾或者舉薦官員,也有著監督各級衙門的權利。
官位雖小,然權利不小。
很多地方官員見到監察御史都是膽戰心驚,小心伺候,多加收買,就是擔心御史在報告上寫兩句黑狀,那自己幾十年混來的官位,很可能就一朝丟失。
宋正臣原以為是齊王看不起自己,不成想這青州府衙也拿自己呼來喝去,這就有點意思了。
“下官初入青州城,被這百姓的號子聲吸引而來,故而耽誤了去府衙時間,兩位大人這……也是被號子聲吸引來的吧?”
宋正臣和煦地問道。
黃薄名與徐源頓時一愣,不得已只好點頭。
要不然咋解釋,還能說自己原本在大堂上等著宋正臣來,結果這小子跑了,自己在後面追了幾條街才追上的?
宋正臣見兩人點頭,便正色道:“既是如此,那還請大人告訴我,這齊王府規模為何如此之大,百姓民工為何如此之多,青州商民為何如此凋敝?”
黃薄名沒有回答這些問題,只顧著擦汗。
徐源見狀則說道:“這些都是小事,我們先回府衙詳談吧,對了,青州可有幾道不錯的菜品,可為宋御史接風洗塵。”
宋正臣見徐源上前,便退後一步,厲聲道:“我作為監察御史,身負皇命而來,如今有疑惑未解,如何能只顧吃喝!還請兩位大人直言!”
黃薄名見宋正臣如此難纏,不由哎呀一聲,道:“齊王不過是多蓋點房子罷了,百姓擁戴,前來幫襯,這有有什麼不可理解的?鄉里鄉親,誰家沒有需要幫忙的時候。”
“若只是幫襯,又何必有鞭子監工?”
宋正臣指向不遠處,一個監工正拿著鞭子抽打百姓,原因是其幹活太慢,這已經抽打了十幾鞭了,還不罷手。
黃薄名瞥了一眼,不以為意地說道:“可是宋御史,我們在請你去吃飯,你懂不懂官場規矩?”
宋正臣搖了搖頭,斷然拒絕道:“抱歉,宋某初入官場,還真不懂得那麼多規矩!青州事,大明事。我將原原本本將事情原委告知聖上,到時候,再來請教兩位官場規矩!”
看著轉身要走的宋正臣,黃薄名嘆息道:“看吧,我就說這人是不會配合。既如此,那就……”
啪啪!
擊掌兩聲,冒出來兩個差役攔住了宋正臣去路。
宋正臣轉身怒視黃薄名,喊道:“怎麼,青州剛死了一個監察御史,你想再來一次,好啊,我若死在這裡,看你如何與朝廷交代!”
黃薄名搖了搖頭,昂頭對差役吩咐道:“把他的隨身之物全部拿走,告訴劉監工,朝廷給他送來了勞力,往死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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