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祗的心勐地一沉,他銳利的看著傅庭涵,問道:“你覺得誰能代替晉室成為天下的表率?”

他以為傅庭涵會說趙含章,或是自己,卻沒想到他直接搖頭道:“我不知道是誰,但一定不是晉室。”

傅祗眯眼:“你什麼意思?難道你不看好趙含章?”

傅庭涵衝傅祗笑了笑道:“不是不看好,而是世事無常,戰場上刀槍無眼,誰也不能保證自己就能活到最後。我和含章自認掌權後對百姓更有益處,也更能安定天下,可天下大勢不是我們說怎樣便可怎樣的。”

他道:“我們只是在盡己所能,讓事情朝著我們想要的方向發展,最後是否如願,還有兩分看運氣。”

“含章總是自信滿滿,但我不是,”傅庭涵道:“天下太大,有能者太多,就算是普通的百姓也會有不一樣的想法,我不知道最後是否能如願,但我們努力過,那就不悔。”

“至於這天下,誰都有可能代天而行,就是晉室不行,”看著祖父眼中的震驚,傅庭涵毫不掩飾自己的想法,“司馬家從一開始就走錯了路,晉,從根子上就是歪的,怎麼可能長久?”

“祖父要是隻忠於晉室,那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道不同不相為謀;要是您為天下百姓著想,那就多考量考量長安的百姓,只抓緊眼下,把民看得重一些,把君看得輕一點兒,順應大勢,大晉該亡的時候總會亡的。”

傅祗捂住胸口,往後一倒,呼吸都急促起來了。

傅庭涵連忙膝行上前扶住他,“祖父……”

傅祗一把抓緊他的手臂,盯著他問,“你這話的意思是,趙含章要出兵滅了晉室不成?”

“當然不是,”傅庭涵連忙道:“含章不會做亂臣賊子的。”

傅祗沒好氣的道:“她不做亂臣賊子,你們怎麼取這天下?”

傅庭涵道:“晉總會滅亡的。”

傅祗正要發火,想到了什麼,眯起眼睛看他,“你們要借刀殺人?借誰的刀?匈奴劉淵?王浚?苟晞?難道苟晞也有了反叛之心?”

傅庭涵哪知道,未來的事誰說得準?

“祖父,晉不得民心,也不得世家士族的心,您為何覺得他們能夠安定天下,再掌大權呢?”

傅祗沉默了下來。

司馬一家是真的不得民心,從惠帝開始,天下隔三差五的打仗,中原的漢人都被匈奴梳了一遍又一遍,過後還要負責朝廷沉重的賦稅勞役。

人活著連條狗都不如,又怎麼會喜歡現在的朝廷?

更不要說世家士族了,武帝上位的手段不光彩,那個時期可是有不少人抨擊武帝的,只不過司馬家高壓政策,加上他們讓利於世家,大力推舉九品中正制,這才平息紛爭。

但這世上還是有很多士族心底看不起晉室。

這樣的朝廷,底下百姓的心基本上都丟失了,中層丟了一半,高層也丟了不少,這樣失去民心的朝廷能堅持多久?

也就傅祗、趙淞這樣的忠義之士才想著忠君愛國,從一而終。

並不是說他們不對,道,是不分對錯的。

傅庭涵不認同他們選擇的道,卻敬佩他們。

傅祗今晚大受震撼。

趙含章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傅庭涵的本事,除了少部分人外,無人能知。

就是趙瑚那樣的混不吝都知道對外三緘其口,絕對不對外提起趙含章名下那些作坊的秘方來歷。

劉淵費了不少功夫才得到一些模湖的資訊,然後推斷出是傅庭涵。

但傅祗是個君子,他不會在趙含章那裡安插人手,也不會特意去探聽趙家軍的機密,所以自然不知道那些東西和自己的孫子有關;

何況,他對自家的孫子還是有所瞭解的,傅祗並不覺得他是能煉出鋼,造出水磨坊的人,所以在傅祗的眼中,傅庭涵一直碌碌無為。

跟在趙含章身邊近四年,能力和名望連她身邊的女官都比不上,那叫範穎的都比傅庭涵有名。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有這樣的“道”。

傅祗說不上傷心,也不怎麼憤怒了,他想了想,還是沒能從心底贊同傅庭涵,但他也看出來了,他不能說服對方,於是乾脆揮手道:“罷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吧。”

傅庭涵沒動,伸手扶他,“祖父,雖然我們道不同,卻還是祖孫,您不能因為認知和理念不同就趕我走吧?”

傅祗:“我只是暫時不想見你,一見你我這心就堵得慌,放心,不趕你走,我還指望著你盡孝呢。”

傅庭涵這才起身離開。

傅祗第二天一早就找上傅庭涵,讓他盡孝,“算一算,你及冠了吧?”

傅庭涵認真的想了想後道:“我九月的生辰,還有八個月才及冠。”

“那也差不多了,都過年了,可以叫做二十了,”傅祗道:“你現在已經是個大人了,你父親不在,你就代父盡孝吧。”

傅庭涵呆住,愣愣地問道:“怎麼盡?”

傅祗橫了他一眼,惱道:“盡孝還能怎麼盡?你從小飽讀詩書,連盡孝都要問我嗎?”

“自然是隨侍左右,我有事,你便服其勞!當然了,你我道不同,我不能強逼你留在長安與我一道,”傅祗和緩了語氣道:“所以,你給錢吧。”

傅庭涵張大了嘴巴,但傅祗說的沒錯,作為孫子,他的確需要贍養老人的。

他佔了人家的身體,自然要盡應盡的責任,於是他問道:“您要多少錢?”

傅祗道:“你一次給我一年所需的吧,一百萬錢。”

傅庭涵:……

他老實地道:“祖父,我沒這麼多錢。”

“那你有多少?”

傅庭涵想了想,不太確定的道:“十萬錢?”

傅祗深吸一口氣,道:“……當年逃難,我後來派人給你送了些布料和玉珏、銀錠過去,其價值便不在十萬錢之下了吧?你跟在含章身邊多年,就沒存下一些錢?”

傅庭涵老實的搖頭,“祖父,我們也很窮的,不僅我沒錢,含章也沒錢。”

“她沒錢也就算了,你是男子,以後總要養家吧,你怎麼能也沒錢?”說完傅祗反應過來,他們現在陣營不同,他不能給錢給他,絕對不能給。

傅祗壓下心中掏錢的衝動,冷著臉道:“沒有錢,那就拿東西抵吧,我要錢也是為了買東西。”

一百萬錢,聽著挺多的,但如果換成銀子,那就是一千兩,換成長槍,那就是兩百杆,換成琉璃,視品質不同而定,最常見,最受歡迎的琉璃鏡,那也只值五千張……

五千張琉璃鏡,對於傅庭涵來說還真不難。

所以傅庭涵沒有直接拒絕,而是跑回去找趙含章。

傅祗見他付個贍養費都要去問趙含章,氣得在他身後怒目而視,鼻子差點冒出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