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 帥者，多蠢

1月3日，晨。

菁華大學，第六教學樓。

縷縷晨曦從這棟建築的幾何縫隙中穿過，像是聚光燈一樣打在了磚紅色的牆面上。

與菁華大學內的大多數建築不同，六教很新，樓體像是用一把巨大的刀子削出來的，稜角分明，且異常銳利。

這座極具現代幾何感的教學樓，同時也是菁華大學內面積最大，樓體最高的教學樓。

如果是菁華門代表菁華大學的傳統底蘊。

那六教，便代表了菁華大學邁向現代化新時代的決心。

當然，這同時也是真正懂行者的留照景點。

此時此刻，街對面，一位穿著褐色長大衣的女生，背對著教學樓舉起手機，笑盈盈地整理著精緻的中長髮。

往日，她很少笑。

但在六教前，她笑了。

她笑，哪位學子未曾過有考入菁華大學的夢想？

她笑，又有幾人走到了最後。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學雄。

而她。

始終如一，終點已近在眼前。

早在初三的暑假，她就開始為這一年的物理競賽做準備了。

不知不覺，兩年已過。

現在，只差臨門一腳。

保送，自然是有些難的，但她有信心衝國賽，與菁華簽約。

那比金子還要寶貴的20分，將成為她衝刺菁華的最後助跑。

此時此刻。

縱是平日再高冷，她也忍不住要與六教合影一番了。

擺了很久的姿勢，換了很多種笑容，她才按下拇指。

咔嚓一聲，自拍完成。

然後低頭開啟照片看了看。

不行，臉太大了。

於是，她又來了一張。

不行，笑得太二了。

再來。

這次差不多了。

看著照片上，自己略顯高冷的大氣微笑。

她本人，像二哈一樣笑出了聲，接著一通操作將照片發到了朋友圈——

【路過六教，晨光很美】

發完後，她便開始迫不及待地重新整理。

一秒一刷。

刷了八秒，便發現了一個贊，是班裡的一位男生，就算是週末大街上偶遇，也只會打個招呼，不可能多聊的那類男生。

可她還是傻笑了出來。

第十四秒，那位男生的留言出現了。

【我還說你怎麼沒來學校，去菁華幹啥？】

這一次，她沉穩地笑了，三兩下便輸入了回覆，但並不急著發出。

秒回，也就等於暴露了自己在狂刷朋友圈，期待回覆這件事。

這是不行的。

一來，她始終寡言高冷，要保持神秘感與高逼格。

二來，她只想表現得像是隨意路過，並不願暴露出自己想上菁華的渴望。

三來，她喜歡別人猜測她，欣賞她，用看女神的謙卑表情看著她。

她就這麼傻笑著，待刷出七八條留言後，才統一回復，雨露均霑。

【有個競賽提高班，老師讓我來的，大家下週見吧（笑臉）】

完美。

這才叫發朋友圈。

正當她迫不及待，等待大家問“什麼競賽好厲害！”的時候。

一個憨憨聲音突然從她的左側憨了過來。

“請問……你是……段佩佩麼？”

她忙扭頭望去。

哇，是個皮衣帥男。

雖然很帥……但這身裝扮……

看起來學習很不好的樣子。

怎麼看都不應該是菁華的學生，倒像是來遊覽拍攝的主播。

可問題是，這個皮衣男的揹包卻又很正派，是背了三四年的那種學生書包，上面蹭滿了歲月的痕跡，與書本的打磨。

“我是。”女生不太敢正視這位猛男，只故作隨意地收起了手機，儘量高冷地說道，“我們認識？”

猛男聞言，眼兒一瞪便湊了過來。

“我李崢啊。”

“李崢？”女生迷糊了一下，而後努力回憶這個名字，足足用了三四秒，才勉強還原了一個輪廓。

好像是一個初中同學來著……

坐在後排，不怎麼交際，一天到晚都在學習……

至於學習成績如何。

她其實已經忘了。

或者說，從來就沒記得過。

只因那所初中，沒有一個人的成績，值得被她記住。

除了她自己。

話說，那還真是一所可憐的學校。

可憐到，她都不太敢與高中同學提起。

初中同學，也都是過於普通的人。

普通到，她連發朋友圈秀一秀的激情都沒有。

不過……

人，並不是一定要透過學習實現自我的。

眼前這位李崢，顯然是發現自己再怎麼學都沒用，乾脆就不想努力了，打扮打扮，去走美型男路線了。

嗯……

從現在的英俊度來看。

這個選擇是正確的。

算了算了~

賞你一個好友位吧~

想到此，段佩佩轉頭直視起李崢。

才半秒，便又轉了回去。

不行……太帥了……

“咳……想起來了，對，李崢。”她用輕咳掩飾著自己的尷尬，順口問道，“你後來上高中了嗎？”

李崢愣了一下子。

這問題未免有些太瞧不起人了吧……

但思來想去，如果是段佩佩這麼問，倒也合理。

在李崢所在的初中，段佩佩絕對也是個一騎絕塵的存在，常年領先第二名超過20分，領先李崢超過80分。

考慮到初中考試總分低了一些，這個差距其實也不小了。

而李崢，從不是個氣餒的人。

早在初一，他便將段佩佩視為榜樣和目標。

在長達三年的努力中，他成功地將80分的差距，縮小到了35分。

時至今日，李崢自是不必再爭個高下輸贏。

更多的，反而是一種感謝，正是因為有段佩佩這樣閃耀的燈塔存在，李崢才能在初中渡過了如此的遠洋。

因此，面對“有沒有上高中”這種問題，李崢自是不會有半點生氣。

“我後來去的櫻湖中學，離家近。”李崢笑呵呵答道。

“哦，櫻湖，也挺好的。”段佩佩淡然一笑，聲音停在了此處。

她在給李崢機會，讓他問出“你上了哪個高中”這個問題。

這樣，自己就可以輕描淡寫地，答出那個偉大的校名了。

可以想像，接下來李崢一定會驚訝得張大嘴巴，露出那種絕對的看女神的眼光吧。

如果這麼表現的話，可以主動給他一個好友位哦~

然而，段佩佩根本就不瞭解李崢，從來都不瞭解。

隨著一陣手機鬧鐘的響起，李崢一個哆嗦猛然轉身：“啊，該上課了，回頭聊啊。”

“上課？”段佩佩瞬間就機警起來，轉身跟上半步驚問道，“去哪裡上？”

“通知上寫的是六教，就是這裡吧。”李崢衝街對面的大樓努了努嘴。

“幾樓？”

“好像是五樓。”李崢茫然回頭，“咋了？”

“物競……提高班？”段佩佩直視著李崢，憋了很久，才終於問出了口。

“是啊，你也這個班？”李崢這便又興奮起來，“好啊，你這麼強的都來這個班，果然沒來錯。”

“……”段佩佩臉一頹，她的感覺與李崢完全相反。

我是不是報錯班了……

可這裡確實是菁華大學啊……

也確實是物理系主辦的啊……

報名之前還有一個遠端考試呢，要考到全部報名者的前30%才能參加的，一般一屆也就40來個人。

李崢橫豎看上去都是那種不想努力的人，上的又是櫻湖這種學校，怎麼可能到這個水平？

段佩佩思索之間，李崢已經等不及了，一個勁兒地揮手：“走啊，都快遲到了。”

“哦。”段佩佩這才勉強跟了上去，與李崢一道穿過馬路，左想右想過後，開口說道，“這個班的入班考試，還挺難的呢。”

“啊？還有考試？”李崢整個人都憨了起來，“我前天才報名的，沒聽說要考試啊？”

“呼……”段佩佩這才鬆了口氣。

還好，沒進錯班。

很明顯，這種高階搶手的培訓班，憑李崢的水平是不可能進來的，八成是家裡託了關係。

託關係進高水平培訓班這種事，段佩佩是非常反感的，這是對優質資源的浪費。

託關係的人，進來也聽不懂，浪費錢和時間。

同時，他們又浪費了教師的精力，教室的座位，以及教學空間的氧氣。

這無疑是一場雙輸。

更何況，這次可是菁華的物競培訓班，這也要摻一腳，實在是太搗亂了。

果然。

帥者，多蠢。

二人一路進了教學樓，段佩佩才把正規進班的途徑與李崢講清楚了。

搞得李崢很不好意思。

“我這樣算是走後門了，好難受。”李崢抓著頭進了電梯，“但願沒人被我擠掉吧。”

段佩佩輕笑一聲，走進了電梯。

態度倒還不錯。

那我就稍微提點你兩句吧。

“這次的授課教師，以菁華物理系的副教授為主，水平都很高，參加培訓的學生，目標多半都是省隊，底線是省一。”段佩佩平視著電梯門，不緊不慢說道，“友善提醒你一下，如果第一天就發現不適應，可以申請退班，好歹可以退一些培訓費。”

“這個好，這個好。”李崢聽得憨憨點頭，“我先聽兩節，不行就退。”

段佩佩又笑了。

今天笑得有點多，把一個學期的笑都用掉了，臉都有些累了。

但李崢如此直率可愛，敢於直面自己的不足，也確實值得一笑。

“呵呵，也別這麼不自信。”段佩佩難得心情大好，這便又不吝笑容地擺起了手，“我跟你坐一起，儘量拉你一把吧。”

往日她可絕沒有心情幫助別人，還不是看李崢憨厚可愛。

二人一路聊進了階梯教室，這才發現前排已經坐滿了人。

段佩佩不禁眉色一緊：“奇怪，這個班往年都不會超過50人的。”

“這得有小100人了。”李崢扯著脖子走向空位，“不是衝省隊的班兒麼，省隊一共有多少名額來著？”

段佩佩咬唇跟了上去，冷冷答道：“14個。”

“那今年高手有點多啊，哈哈。”李崢一面走，一面四下巡視起來，想看看有沒有認識的人。

並沒有找到。

搞不好有一兩個龍珠群潛水的，誰知道呢。

二人落座後，段佩佩依然沒有放鬆，沉聲低吟道：“這裡的人的確多半都要衝省隊的，但有能力衝省隊的人，卻不一定來這裡。”

“哦？”李崢聽到這個立刻來了興趣，“這不是數學集合+邏輯命題嗎？”

聽到這個，段佩佩頓時沒了興趣。

她就算無聊死，也不會和櫻湖中學的人聊學習的。

現在想來，願意坐在李崢身邊照顧一下，也無非是因為他帥、可愛、直率罷了。

只要不聊學習，我們還是好朋友。

李崢見段佩佩無心多聊，便也自己低頭開啟手機，水起了龍珠群。

【少林·虛竹：有來菁華參加物競培訓班的嗎？】

沒人理他，似乎都在上課。

不對，應該肯定都在上課。

除了某些被保送的人。

【逍遙派·無崖子（歐星灼）：那班可以。】

【越女·阿青（吳數）：衝實驗可以去，技工學院實驗室不錯。】

【大理鈷氏·段譽（鈷神）：培訓班都是垃圾，去個毛，老子裸考！】

【李崢：史洋你搗啥亂……】

【段譽：響應周成環號召，不浪費這段時間，瞎比折騰折騰唄，老子物理也可以的。】

【李崢：好吧……有人在這個班兒的話，愛特我一下，我們線下搞一搞。】

段佩佩這邊，見李崢開啟QQ水的飛起，又是輕輕一笑。

想來，李崢這種水平不足的人，難免會上網尋求一些旁門左道，進一些雜七雜八的競賽群，被忽悠著走吧。

“這些群都沒什麼意義的。”段佩佩平視著前方說道，“薊京地區真正值得進的競賽群只有一個，要求非常苛刻，我都還沒進去。”

“哦？”李崢一面水群一面問道，“啥群？”

“唉……我在說什麼？”段佩佩自嘲一笑，揉了揉額頭，“算了，跟你說這個幹嘛。”

水著水著，三位老師走進了大教室，同學們自覺收聲。

為首的是一位50歲上下的短髮女士，面色有些僵，動作卻很利索，進了教室後直挺挺走向講臺。

後方兩位標準大學講師相貌的老師，則自行坐到了教室的邊角。

女士走到講臺前，拍了拍麥克風確認聲音後，這便平視前方，直接開口。

“同學們，上午好。”

“我是菁華大學理學院物理系，實驗物理教學中心的張濤。”

“歡迎大家來到2019年物理競賽提高培訓班。”

“接下來的一週，你們將與11位物理系的講師、副教授和教授，共同度過。”

“相信大家也都看到了，今年的情況有些特殊——”

“參加培訓的人，特別多是不是？”張濤笑問道。

聽聞此言，全場同學都笑了出來，李崢是笑得最憨的那個。

張濤成功地讓氣氛舒緩下來後，才繼續說道。

“的確，今年物理競賽的氛圍極其濃厚，報名參賽者非常踴躍。”

“已經可以推測，今年一定是個物競大年。”

“大年，也就意味著競爭的殘酷。”

“從預賽開始，直到省隊，都會很殘酷。”

“有些同學的水平，往年明明可以拿個省獎，但今年可能連複賽都進不去了。”

“至於在場的諸位，相信很大一部分都是衝著省隊去的，實驗培訓也一直是我們這個班的重點。”

“現在你們就可以直觀看到，有這個目標的人，比在場的人，只多不少。”

“此外，還有一些同學是後來加進來的。”

“具體來說，就是去年12月以後才報名的同學。”

“不用舉手，自己知道就好。”

“總之，現在的結果就是，我們計劃辦40人左右的培訓，結果卻來了90人。”

“為此，我們補充了幾名骨幹教師，又安排了新的實驗室，但這還是不夠。”

“為了每一位同學都能有所提高，經研究，今年我們準備採取AB班授課。”

“就是根據大家的理論考試水平，分出理論班和實驗班。”

“理論班將減少實驗教學的比重，以爭取複賽考出好成績為目標。”

“實驗班基本不再講理論，以衝省隊，省一為教學重點。”

聽到這裡，教室裡才響起了嗡嗡的聲音。

“各取所需，妙啊。”李崢頻頻點頭。

旁邊的段佩佩只是搖頭一嘆。

說白了，就是李崢這樣走後門進來的人太多了，水平參差不齊。

因此，才不得不再進行一輪考試，選出真正有機會拿全市前幾十名的人去加強實驗。

畢竟，只有他們有實驗考試的資格，沒考出這個名次，學了實驗也白學。

這樣一來，恐怕很快就該與李崢分開了。

還有那麼一點點不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