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見,傅祗的頭髮更白了,臉上的皺紋也更多,眉眼間帶著一股憂愁,看到孫子和未來孫媳婦,他不由展開笑容,但眉間的憂愁並沒有減少多少,眼中的憂慮反而更重了。

趙含章距離他十來步時便下馬,然後和傅庭涵快步上前行禮,“傅祖父!”

傅祗的鬍子在寒風中翻飛,他一手抓住亂飛的鬍子,一手和他們招手:“快起來,快起來,西涼來的使臣已經在帳中等候,我們去見一見吧。”

趙含章笑著應下,把隨行的人都交給範穎去管理。

她緊緊跟在傅祗身後,“西涼是誰來?”

“是治中楊澹。”

楊澹是個高大的文士,嘴上留著一小撇鬍子,臉白,中長臉,一派正氣。

趙含章的目光掃過他的左耳,那裡是空的,是被人齊齊割了下來。

那應該就是他割的,當年為了見到南陽王替張軌求情割的,趙含章敬佩這種對自己都這麼下得去手的人。

楊澹也在打量趙含章,他久聞趙含章大名,今天卻是第一次見。

這一年西涼和趙含章沒少合作,西涼出產的青稞、藥材、牛羊和毛皮等經過長安都銷往了洛陽、豫州等地。

而趙含章自己都缺糧,她還為西涼介紹了好幾個糧商,促成他們和糧商的交易,甚至還容許他們往西涼販鹽。

他們西涼軍更有一支在她麾下效力,聽聞她用北宮純如使臂膀,毫無介懷。

因為這份信任,不管是張軌本人還是他的手下們,對趙含章都很有好感。

楊澹忍不住揚起笑臉,趙含章才近前,他便深深一揖,“下官楊澹拜見趙刺史。”

趙含章揮了揮手笑道:“楊治中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說完才反應過來她也是客人,不由扭頭去看傅祗。

見她露出討好的笑,傅祗便沒好氣的揮揮手道:“請坐吧,趙刺史也坐。”

西涼和洛陽來往,必須要經過長安,所以楊澹才邀請傅祗一同談。

現在長安做主的人有兩個,一是傅祗,另一個就是南陽王了。

南陽王身份上比較高,似乎更名正言順,但他沒有才能,傅祗才到任一年,不僅長安內外的百姓,就連南陽王麾下不少將領和屬臣都投靠了傅祗。

所以現在長安算是傅祗做主。

論官鬥,趙含章都不是他的對手。

所以她從不邀請有名望的高官來給自己當手下,因為她知道她暫時鬥不過他們,她更喜歡從低處提拔人。

西涼的要求很簡單,他們希望可以從中原吸引到更多的客商,不限於糧商,綢緞、綿麻、瓷器、琉璃等西涼都很喜歡,他們希望這些客商都可以去西涼走一走,看一看……

同時,他們西涼的香料、寶石、藥材、毛皮,甚至趙含章急需的牛羊和馬匹等,他們都可以運到中原來。

這是經濟上的合作,政治軍事上的,楊澹希望他們在對羌族和西部、北部鮮卑一事上有更深的合作。

西涼的位置註定他們有四個敵人,一、二是混居在一起的西部鮮卑和羌族,三是隨時越過羌族到達西涼的漢國匈奴人,四就是北部鮮卑了。

這些敵人,除了北部鮮卑暫時觸控不到趙含章,其餘三個同樣可能隨時南下進犯趙含章。

所以西涼希望能和趙含章加強合作,就好比這一次,趙含章對劉淵出兵,西涼便出兵為她掠陣,西涼希望,有一天他們要是和外敵打起來,趙含章也能出兵策應。

趙含章沒有多猶豫就答應了。

張軌給的條件很爽快,提的要求也都在情理之中,她就喜歡這樣有自知之明,想要有所得必會先付出的盟友。

這一場談判,看似是趙含章和西涼在談,其實都繞不開長安。

因為不管是商貿,還是士兵進出,都需要經過長安的關卡,所以傅祗至關重要。

傅祗一直沉默的聽著他們談,對於他們的合作,他沒有異議,他只有一個要求,“若有朝一日,陛下有難,我要你們答應我,必不計代價的勤王,護佑陛下和大晉。”

趙含章和楊澹對視一眼,齊齊低頭應下。

傅祗緩緩撥出一口氣,道:“那擬定盟約吧。”

雙方都懷抱友善之心,因此談得很快,只半天功夫就敲定了盟約。

範穎起草盟書,又和傅祗帳下的一個文書各抄了一份,將三份盟書遞了上去。

三人看過,確認無誤便籤字蓋章。

楊澹目光掃過範穎,和趙含章笑道:“早聽聞趙刺史帳下有許多能幹的女官,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趙含章便也笑看範穎一眼,頷首道:“這是我的治中從事。”

也就是說,範穎和楊澹的官職品階是一樣的。

楊澹聞言更尊敬了些,還起身與範穎行了一禮,這才和趙含章道:“我們刺史府上的女郎聽聞趙刺史這裡有女官,吵著鬧著要一起來,也說要在趙刺史麾下求個一官半職,我們刺史叱責女郎胡鬧,但到底拗不過女郎,所以讓她跟著來長長見識。”

“一會兒女郎來拜見趙刺史,還請趙刺史多擔待,我們再留幾日便回西涼去。”

趙含章挑眉,笑道:“原來張刺史的千金也來了,那我可要見一見,都說虎父無犬女,張刺史英雄,張女郎也必是俠女豪傑。”

張軌的女兒叫張茹,她是張軌的第四個孩子,也是最小的一個,頗為受寵,不然也不會一哭鬧,張軌就讓她跟著來了。

她和趙含章同歲,一身紅衣,卻長得甚是溫婉,眉宇間帶著英氣,聽說趙含章要見她,當即就握著長劍來見。

她對坐在上首的傅祗匆匆行了一禮就抬頭去找趙含章,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傅祗左側的年輕女郎,一眼便看呆了。

趙含章含笑看著她,見她盯著她發呆,便不由笑出聲來,問道:“張女郎怎麼呆了?莫不是我長得太醜,嚇到你了?”

張茹臉一紅,連連搖頭,眼睛閃閃發亮的看著她道:“不,使君是我見過的最英俊的刺史,我一時看呆了。”

趙含章聞言哈哈大笑起來,拍著身邊的坐席道:“張女郎快上前坐,我們一同飲酒。”

傅祗默默地扭頭去看他孫子,就見傅庭涵只是抬頭看了張茹和趙含章一眼便低頭喝湯。

傅祗一時心中複雜不已,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