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司九做完手術出來,已經是天快亮了。

手術不復雜,就是骨頭碎片清理了半天。

出來之後,患者妻子茹娘撲上來就抓住了張司九的胳膊,一臉緊張:“不是就接個骨嗎?怎麼用了這麼久?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

張司九抽了兩下胳膊,愣是沒抽出來。

她無奈道:“畢竟不是直接割開肉就能處理的,也不是那種直接接骨的,肯定需要時間。”

看著茹娘緊張的樣子,張司九嘆了一口氣:“要我說,你既然這麼愛重他,下次吵架下手輕點不好嗎?骨頭渣子都扎肉裡了。”

茹娘不好意思訕笑,不想提這個話題:“那取出來了嗎?會不會還有遺漏的?”

沒有拍個X光片,張司九也不敢保證是不是處理完了,但她找了半天,檢查了兩次,應該是完了的。

但張司九沒把話說死了:“那說不好,以後要是不舒服,只能再切開來弄。”

茹娘“啊”了一聲,當場就著急了:“這怎麼行,不趁著這一次弄好了,以後還受罪幹什麼?”

張司九嘆了一口氣:“可這種事情,誰能說死了?萬一就有小碎片沒看見呢?最好的辦法,還是儘量不受傷。”

茹娘發現就繞不開這個話題了,也有點惱羞成怒:“又不是我想的,這事兒怎麼能怪我。我哪知道這一下就這麼嚴重?我要知道這麼嚴重,我肯定不弄這事兒啊!”

她抹了一把眼淚:“光知道說我,怎麼不怪他氣死個人?”

張司九腦殼疼——好心想勸兩句,怎麼就還勸不動呢?算了算了。

她擺擺手:“你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誰也說不出個對錯來。就是之後一段時間,你別管他說話多氣人,你也息怒。他骨頭是接回去了,但得有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好。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幹力氣活,大動作最好都不要有。”

茹娘還是知道輕重的:“那要多久?三個月能不能養好?”

俗話說,傷筋動骨三個月,那不是假的。

張司九點點頭:“至少三個月吧。好好的,其他事情我讓護士跟你講。”

茹娘點點頭,最後問了一句:“那他現在還要多久才出來?”

張司九說了時間,茹娘也不走,就在這裡繼續坐著等。

看那架勢,也是真著急。

白果悄悄告訴張司九:“剛才心疼得也是直掉淚。”

張司九忍不住笑:“畢竟在一起生活那麼多年,不可能沒有感情。這忽然受這麼大的罪,能不心疼嗎?不只是心疼,還愧疚呢。”

但即便這樣,也改變不了他們還會吵架這個事情。

白果很不理解:“都這樣了,為什麼就不能各自讓一步呢?”

“而且夫妻之間,有必要如此嗎?”白果的腦袋上,全是問號。

張司九搖搖頭:“世上夫妻何其多,可真正過得像芬大娘他們兩口子那樣的,有多少?”

“但不管是什麼模樣,能走到最後的,也一定是互相愛重的。別看他們吵吵鬧鬧的,但其實感情深著呢。”

白果糊塗了:“我怎麼感覺不出來呢?”

“你看,茹娘又是撓又是踹,茹娘丈夫也就說話還擊,沒動手吧?也沒想和離吧?他其實還是不想分開的,也捨不得茹娘受傷受痛。”張司九笑眯眯的捏捏白果的臉蛋:“將來你成婚了就明白了。”

白果嘟嘴:“那都能這樣忍著了,就不能說兩句話哄哄茹娘?”

“哈哈哈。”張司九大笑:“你不懂,有的男人,讓他說幾句軟話哄老婆,比殺了他還難呢。”

白果想了想:“那就是他們活該。”

張司九剛換過衣裳,準備繼續去值班的時候,楊元鼎忽然過來了,臉色不太好看。

楊元鼎很少露出這樣的表情。

張司九一看,不知怎麼的,心就沉了下去。

她莫名有點慌:“怎麼了?”

楊元鼎看著張司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緊緊攥住,然後才開口:“老顧……走了。”

張司九一楞,下意識道:“別開玩笑。我那天還給他診脈檢查過,還好……”好地呢。

可看著楊元鼎的表情,她的剩下的話,就說不出來了。

眼淚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一下就衝出了眼眶。

張司九轉頭就往宿舍樓跑:“興許還有的救呢——”

顧青舟自從醫院建好之後,就一直住在宿舍樓裡,每兩日還來上班問診呢。

他身體一向都很好的。

所以張司九根本接受不了這個事情。

她覺得,不可能。

怎麼可能呢?

楊元鼎也沒攔張司九,只是跟著張司九一起跑。

張司九跑得飛快,跑得胸口喘氣像要炸開一樣。

可到了宿舍樓門口,看著裡頭燈火通明的樣子,張司九腳下就一軟,忽然之間,連再挪動一步都費勁。

楊元鼎及時的扶住了她,“司九,別怕,還有我在。我陪你一起看看他。”

他和顧青舟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但他知道,這個老頭子對張司九是真的好。

比對親孫女都要好。

誰敢說上張司九一句不好,顧青舟能跳著腳跟人急半天。

尤其是來了東京之後,顧青舟如何護著張司九,楊元鼎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張司九怎麼可能不傷心?

張司九緩了一會兒,情緒穩定下來,就點點頭:“走吧,我去看看他。”

顧青舟的事情,顯然男生宿舍這邊都知道了,大家都圍在這裡,小聲商量怎麼辦。

齊敬為首。

他正在吩咐人去買辦後事的東西,一抬頭,就看見張司九一步步走過來。

她表情不見如何悲痛,可眼淚一滴滴的就沒間斷過。

不僅如此,那一步步,更像是腳底下墜著千鈞重的擔子,讓張司九根本抬不起腳來。

齊敬默默地讓開一條路。

其他人也默默地讓開。

張司九一步步走到了門口,看見門虛掩著,就伸手去推開。

其實,她總來這裡。

有時候是幫老頭子打飯,有時候是送點心,有時候是過來問問題。

也有時候,是老頭子得到什麼好東西了,要她過來一起分享。

在這一瞬間,所有一切,都像是快速划過去的默片,重新展現在眼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