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趙成材,今年十歲,小名狗娃子,就是村裡人天天唸叨著什麼賤民好養活,所以在我們趙家溝,我那些小夥伴們的小名都不大好聽。

比如,“狗字輩”的還有狗剩,狗蛋,又有栓子,柱子,叫著叫著,反倒是把真名給忘了。

在趙家溝這些孩子中,孩子王叫“虎子”,事實上這個孩子王長得並不算高大,打架也不算厲害,而之所以能夠成為孩子王,全因為我們覺得他名字“洋氣”。

今天的我,心情有些糟糕。

也就是幾個月前,咱們趙家溝突然來了一個外人,那是個白白淨淨的男人,看著還不到三十歲,斯斯文文的,說是來我們趙家溝的學堂支教。

這對趙家溝而言,或許是一件好事,畢竟我們趙家溝的學堂一直以來都只有一位老先生,今年七十歲了,不過並不姓趙,而是姓李。

我聽說,是他爺爺的爺爺逃難,逃到咱們趙家溝的,還說什麼,祖上出過舉人,笑死,舉人有什麼了不起的,狗剩那鱉孫哪個月不得被我舉起來扔地上七八次?

只是最近,我爹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非得把我送到學堂上課。

這的確是一件糟心事兒。

“爹,我真不想去學堂,我可聽虎子栓子他們說了,上學可沒意思了,不給說話,不給到處跑,甚至撒尿都得經過老師的允許……我在家還能陪你打獵劈柴,弟弟還小,我也得照顧……”

“少放屁了!這個新來的老師說的對,你要是待在家劈柴,那就一輩子只能劈柴,你去上課,以後還有機會走出咱們趙家溝,說不定還能當個大學生,到時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老子以後拉屎都能粗兩圈!”我爹扯著嗓子說道,言語十分粗鄙。

不過趙家溝的爺們,幾個不是這樣?

我爹名叫趙三五,曾經我還問過我爺爺,為啥給我爹取這麼個名字,爺爺說,是因為我爹不著四六,這話肯定是開玩笑了,名字是生下來取的,剛出生的孩子哪能一打眼就看出來不著四六的性格?

在趙家溝裡,我爹還是有些地位的,主要原因就是力氣大,曾經還單槍匹馬打死了一頭野豬,在這深山裡,野豬可比什麼野狼厲害多了,要不也不能有一豬二熊三老虎的說法。

“小兔崽子,跑快點,等到了學堂,一定要聽先生……哦不,老師的話,老師讓你幹啥你就幹啥,一定得用功讀書,以後走出這山溝子!”我爹的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一臉認真說道。

我拗不過我爹,但是卻對那位外面來的老師充滿惡意。

如果不是他有事沒事就往我家裡跑,勸說我爹把我送到學堂去,我也不至於遭這個罪!

趙家溝的學堂,就在祠堂的後面,正中間位置,這也是有講究的,如此一來,趙家溝的孩子們去學堂的路程都差不多。

只是我的心裡始終有些彆扭,之前看到狗蛋他們去學堂的時候,我還會笑話他們,沒想到這麼快就輪到自己了。

我還是個孩子啊!

趙家溝的學堂並不算大,院子裡面三間房。

那位白白淨淨的老師,就站在門口,和學堂那位姓李的老先生聊著天。

自從這位老師來了之後,老先生的身份也水漲船高,榮升為了學堂的校長。

聽著好像社會地位都提升了,畢竟不再是光桿司令。

當看到我爹和我走來時,那位年輕的老師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快步走到跟前。

“三五大哥,你可算是想通了啊!”

“想通了,想通了!”我爹哈哈笑道,“秦老師,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只有孩子讀書,一個家庭才能有希望!”

這話其實都是秦老師之前去我們家說的,我爹記性倒是不錯,都給記下來了。

“行了,別扯這些沒用的。”一旁的老先生……哦不,是李校長,此時黑著臉說道,“趙三五,你別裝腔作勢的,我們趙家溝的孩子來學堂讀書,什麼時候收過錢了?最多就是收點肉和菜。”

我爹在一旁訕笑著。

在趙家溝,要說身份地位最高的人,除了老族長,便是這位老先生了,這學堂開辦至今,的確是不收任何學費。

可即便如此,真正能來學堂上課的孩子也是不多的,雖然不要錢,但是當父母的,總不好意思兩手空空送孩子過來吧?逢年過節菜啊肉啊的,也是不能少。

不然人家李校長靠什麼活著?

除此以外,孩子如果在家裡,那就是一個勞動力,送來學堂裡,那就是少了一個勞動力,這筆賬也是很好算的。

隨後,我爹和李校長聊了幾句,就火急火燎地走了,畢竟家裡還有一堆事,我眼巴巴看著他,心裡掉著眼淚。

特別是聽見身後朗朗的讀書聲,內心更加煎熬。

我好想逃,卻逃不掉……

我仰起頭,看著那位年輕的老師。

“秦老師,多虧了你啊,如果不是你經常出去,這些孩子也沒那麼多書本和筆,這都是不少錢吧?”李校長問道。

“都是小錢,不礙事的,我有錢。”秦老師微笑著說道。

“嗯……其實我也能看出來,你的談吐,行為舉止,看著就是有來頭的,不過這都是你的事,你不說,我也不問,只要你真心對這些孩子好。”

秦老師點點頭:“我會的,我希望,他們每個人都可以走出大山,成為棟樑之材。”

李校長點了點頭,沉默許久,又說道:“其實我也知道,我教他們的那些東西都已經救了……你懂得多,以後這些孩子,就交給你了,希望你能在這裡多待一段時間。”

“我會的。”

李校長轉身,朝著祠堂方向走去,他佝僂著腰,手背在身後,比我印象裡的他似乎要矮了許多。

一時間,我的情緒有些複雜,只是又說不清楚。

突然,秦老師的手兩隻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輕輕按著,口中輕聲說道:“李老先生……怕是熬不過今年了。”

我大驚失色,猛然抬起頭看著他。

他剛毅的那張臉,注視著老先生的方向,卻沒有繼續往下說。

後來我才知道,老先生的身體其實早就大不如前了,只是一直放心不下學堂裡的孩子,每天都在堅持上課。

而現在,秦老師來了,他像是卸下了所有重擔,也因為秦老師和他之間教學理念的碰撞,讓老先生覺得,自己教的那些三字經和百家姓和八股文,已經落後這個時代太多太多。

他丟了精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