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焚蓮者

“到底什麼是焚蓮者?”關歆月難掩好奇心,“我能不能問問?”

晉雨虛弱地看了她一眼,頹然地轉開了視線,對她的提問漠不關心。

關歆月在他們兩個人之間來回看了好幾遍,她實在不知道為什麼要有這麼樣一個名字,也猜不出魔法師中還能有什麼派系之爭。難道他們當真像遊戲裡那樣分為戰鬥法師和遠端治療嗎?但那是不可能的,遊戲裡的法師多半不能近戰,但是從她遠遠的觀察來看杜正一自己就非常喜歡近戰。

她等了一會也沒得到回答,突然想到羅奇的方法這個時候實在可以試試,每一次他得不到杜正一回應的時候都能靠一張破嘴把杜正一煩得要死,最終給他回答。

就在關歆月深吸了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打算把這段遊戲裡的推論說出來的時候,杜正一突然開口問道,“你知道食蓮者的故事嗎?”

“失……戀者……的故事?有很多的吧。”關歆月愣了一下說道。

“《荷馬史詩》裡記載了一個故事,”杜正一解釋道,“英雄奧德修斯在歸鄉的大海上一連遇到九天的大風暴,第十天風暴停歇的時候,一座陌生的島嶼出現了。奧德修斯停船靠岸,派水手登上島嶼,發現此處的島民以蓮花為食,終日無憂。奧德修斯的水手吃下蓮花,即忘故鄉,不復思歸。英雄奧德修斯只得命令將他們綁上船,急速起航,最終才得以回到故土。”杜正一說道。

“原來是食蓮者。”關歆月恍然大悟地重複了一遍,仔細想了想,神色不禁有些凝重了起來,“你們很介意這個故事?”

“就算是我難免也會有些感慨。”杜正一說道,“我們本來生活在自然之間,我們與人類不同,天生的本領足夠在自然中生存,我們不需要發展工業,對科學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在過去的黃金年代裡,人類對我們的稱呼有很多,洞中仙人,林中精靈,山上的神祇。但可笑的是仙人,精靈和神祇卻漸漸迷失在人類用科技製造的舒適生活中,我們變成了城裡的魔法師。人類城市中的生活實在輕鬆,我們曾經賴以生存的魔法本能顯得越來越不重要,有時候就連我們自己都不再想著魔法了。我們存在的痕跡就像清晨的露水,呼吸間就要消失了。故鄉早已遠去,彼岸難歸。”

關歆月怔了一會,杜正一很少流露出情緒,他敘述的很平靜,只是說的莊重了一些,少了他慣常的不耐煩,便有了些不著痕跡的傷感。反倒是身為焚蓮者的晉雨無動於衷,心不在焉地顰著眉,下意識地摳著自己的指甲。

關歆月看不得別人難受,聽了這話心裡很不舒服,可是慢慢回味了一下突然意識到這裡面有一個要命的問題。“你……你的意思是說,焚蓮者的意圖是跟食蓮者完全相反的,對嗎?他們覺得延續你們種族獨立性的方法就是燒燬蓮花?把我們的世界毀掉?”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杜正一回過神來說道,“焚蓮者的這些思想,最初只是幾十年前的一個學生小團體提出來的激進想法,只在學生中傳播,誰也沒有真正在意,在我看來根本沒有多少體面的魔法師會把這些想法當回事。直到大約三年之前,法師最高委員會才意識到他們真的在付諸行動。等到發現就已經有些晚了,他們的組織規模驚人,滲透的領域也很多。”

關歆月頓時覺得自己沒有功夫去憐惜別人的命運了,如果魔法師決定抹殺掉人類的文明,不管目的能不能完美達成,中間都免不了血流成河,數不清的還沒弄清楚狀況的人類會像螻蟻一樣被碾死。那樣的情形,只要想一想,就如同一部驚悚電影。“我們就不能找到辦法共存嗎?我們家就是一個正面的例子啊。我們都知道家裡有一半的人是魔法師,他們也當然都清楚我們是人類,我們喜歡什麼,我們會做什麼。可是我們依然生活的很好,為什麼非要希望所有的人都是一模一樣的呢?”

“你還不明白嗎?關家法師在他們的眼中就是食蓮者。極度沉迷於人類的文明中,甚至與人類聯姻的法師。”杜正一低沉地說道。“還有那些沒有魔法能力,想要在人類社會中苟活的法師,比如羅奇,也被視為實蓮者。”

“你的意思是……”關歆月覺得自己說不出話來了,她開始覺得有一陣子的天旋地轉,呼吸發緊。

“我不確定。”杜正一說道,態度仍舊是實事求是的,“謀殺關毓山並不容易,既已得手,就沒有必要還在附近佈局,招惹是非。”

他的目光投向晉雨,她正在發呆,後知後覺地回望向杜正一,立刻糟了電擊似的搖搖頭,“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清楚。”

“黎緒是不是意念法師?”杜正一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幾步。現在所有的板塊都快要拼接起來了,事情的全貌他幾乎可以窺見,雖然這整件事其實他一點都不希望看到。

晉雨緊張了起來,戒備地盯著杜正一,“我不知道。”

“羅奇只是對意念碰觸沒有反應,你都能感覺出來,卻鬧不清楚黎緒是不是心靈感應者?”他的言語帶刺,眼神也銳利逼人。

晉雨絕望地呻吟了一聲,“我不知道,黎緒那個人從來都藏得很深,我不知道究竟有誰敢說能把他看得清楚。”

杜正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後似乎認同了她說的話,把手中的骨柄刀揣進了西裝外套的內兜。

晉雨眼珠子一轉,已經猜到他們的談話已經結束了,連忙叫道,“你答應放過我的!”

“你可比關歆月聰明多了。”杜正一說,似乎現在才終於下定決心,“你在這裡等著,會有人來找你。我不會把你交給瓊林,也不會把你交給焚蓮者,因為我不想打草驚蛇。”

他盯著女魔法師小巧的臉,她閉著嘴沒有反駁他的決定,臉上掛著重重沮喪,滿是埋怨,就像是一個餓了肚子走了十公里路還沒打到計程車的普通女孩。

關歆月翻著白眼走到了他的身邊,就算她情緒緊張,心緒不佳,可是聽見說她不夠聰明,她還是至少能翻個白眼的。他猶豫了一下,最後回頭對晉雨說道,“能活著並不是件平凡的事,實在沒有必要再去尋找別的刺激了。”

晉雨把自己的臉埋了起來,沒有回答他的話。關歆月好奇地盯著他,他神色坦然,轉身向教室的中心點走了一步,關歆月急忙跟上,杜正一拽住她的胳膊。教室從他們的身邊消失,他們就站在茶館滿是碎磚頭的員工停車場上。

“快走!”杜正一一腳踏出來,神色便變了,急匆匆地奔停車場的後門而去。

關歆月第一次看到杜正一這樣焦急,要問的話也嚥了下去,就這麼耽擱了一下杜正一的大長腿已經邁出去好遠。關歆月小跑著追上去,杜正一隨手抓住她的胳膊,回頭張望四周的情況。關歆月只來得及低呼了一聲,頭暈眼花地一個恍惚,他們已經站在杜正一的福特野馬車旁。

“你下次……”關歆月吞嚥了一下,“你下次要瞬移之前,一定要告訴我一聲,我是人,是人!不可能會習慣你們這些運動方式的!”

“上車。”杜正一言簡意賅地說。“你沒事的,你已經比羅奇強多了。”

關歆月對這句表揚還算滿意,一下都沒耽擱,跑著繞到了車的另一邊,直接坐進車裡,動手扯過安全帶來把自己綁住。“去哪?”

“法師最高委員會的所在地,瓊林,”杜正一發動引擎,野馬轟鳴起來猛地衝了出去,“我要節省體力,所以咱們這麼走,先去潘德拉貢軌道樞紐,到最近的樞紐站下車以後再瞬移過去。”

“你是要去彙報最新情況,還是打算去幫幫羅奇?”關歆月彷彿早就料到了杜正一會瘋狂變道超車,提前就伸手撐住了自己,讓自己坐得更舒服點。

杜正一瞥了她一眼,“羅奇坐我的車特別嘰歪,你比他強多了。你爺爺也這麼開車?”

“我爺爺是個遵紀守法的好公民。”關歆月說,吐了吐舌頭,“但我跟我姐姐從小玩在一起,我知道你們的反應速度和動態視力有多好。”

杜正一點點頭,回答了她的上一個問題,“我至少要先確認一眼羅奇沒有出事,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黎緒?”關歆月問道,打了個哆嗦,“我也不喜歡他,看見他就覺得毛骨悚然。”

“他有點太針對羅奇了,我本來以為他在瓊林會有所顧忌,但現在確認了他是焚蓮者,那就一切都說不準了。”杜正一說道,突然遲疑了一下,“你能不能……”

“什麼?”關歆月正在認真地聽著,陡然聽見杜正一的口氣轉為請求,還只說了一半,她吃了一驚。

“我帶羅奇過來的時候,他……他……”杜正一惱火地狠狠按了按喇叭,“他似乎在手機上能看出來哪裡的路比較堵,你能不能……”

“不用說了,我明白了。”關歆月做了個鬼臉,伸手去摸手機,“終於也有我們能,你不能的地方了。目的地是哪?我來看高德地圖,你接著說。”

杜正一報了個商場的名字,無奈地眼看著車流逐漸緩下來,他的反應速度再快也不能飛過去了。他只好用這段時間接著說下去,“我一直在想黎緒在這件事中到底是個什麼身份,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手特別長的官方調查者,現在看可能這麼說也不錯。否則很多事情都說不通,尤其是他們沒有必要把盧金峰的事也透給我。”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黎緒既代表著最高委也代表著焚蓮者,你和羅奇代表著最高委中非焚蓮者的力量。但是還有另外一股力量,就是那些奇怪的寺廟。你們和焚蓮者都被寺廟的這股力量吸引了過來?”關歆月在紅燈前把手機遞過去給他看地圖,“我能不能問問,你和羅奇明明還是學生,卻被派了出來,是不是因為你們的最高委已經開始無人可以信任了?其實整件事跟我發的那些怪談,根本沒有關係,是不是?”

“你給了我們一個能夠掩人耳目的好理由,”杜正一說道,“佔了一些出其不意的先機。”

關歆月鄭重地點了點頭,得到了一些安慰。

杜正一開車下了高架橋,拐進一條小路,“你已經比羅奇知道的還多了,他還不知道這些。”他停了停,突然說道,“也許他已經知道了。”

“齊悅是被黎緒他們害死的,跟羅奇毫無關係。”關歆月又一次執拗地說道,但連她自己都聽得出來,她的話裡還留有一個餘地。

杜正一接過了她的話,“問題是,羅奇究竟是如何說出那個故事的。”

車裡長長地沉默了一陣子,最後關歆月憋出了一句話,“你們魔法師有沒有預言未來的能力?”

“那種能力屬於寺廟門口擺攤算卦的瞎子。”杜正一不耐煩地說道。

關歆月連忙喊了一句“下一個路口右轉”生怕他煩躁之下又一腳把車開過了頭。

“我有一個猜測,”杜正一煩躁地從直行車道上直接右轉,“但那都不重要了。黎緒太瘋了,我要先把羅奇弄出來。我現在也不能把你隨便放在哪,跟焚蓮者扯上了關係,一切風險都得重新評估了。”

“沒關係。”關歆月輕鬆地說道,“實不相瞞,我早就已經習慣了恐懼。”

杜正一轉過頭來認真地看了她一眼。

“羅奇也會沒事的。”她說,像是在安慰他。

這個女孩子真的還很小,只有十六歲,而且是個人類。而且他甚至都不能說她是個沉穩冷靜的女孩,她既容易發瘋又有些神經質。她就是那麼執拗,甚至偏執,但那偏執竟也是一股強大的意志力,他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