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儘量剋制著自己不要跟她打招呼。這只是一個單向留言,跟留言機說話實在太傻了,就算沒人知道他也不能原諒自己。

“我是一個非常膽小的人。”時先生開始說道,眼望著銀松森林的深處。

別扯淡了,羅奇暗暗思忖道,你是地下黑市的大佬,而且還跟白道大佬關係不清不楚,你的一輩子肯定全是驚濤駭浪,而且你的行船技術還特別好,一切都遊刃有餘。

像是知道聽者會想什麼,她說道,“人活的越久,膽子就會越小。你知道我靠什麼為生,我收購秘密,再向外兜攬,有意無意地就知道了不少秘密。你是個意念大師,所以你跟我有些像,也會經手一些秘密。我們就像網,秘密從我們身上流過,過濾下一些殘渣。那些殘渣,我猜你知道,就是真相。”

羅奇沒有回應,他看了看腳下堆積的松針,常年掉落的松針跟腐土混合在一起,踩上去軟綿綿的。

“我想你一定早就意識到我還有一個身份,沒錯,我是個神女,半途而廢的神女。在神殿學習的時候我就意識到,我不適合當個神女。不過巫山的神殿,同樣是個積累秘密的地方。巫山獨立於法師世界而存在,塵世滄海桑田,巫山隱匿不動。那裡的秘密都散發著腐朽的味道,比北宋汴梁城外的草市更古老,古老到甚至可以觸碰到創世之神。”她說著厭倦地笑了一下,又抬起頭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林間的空氣,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落在她的臉上。

對於羅奇來說,這個開場白有點太長了。但是前神女的語調莫名地吸引人,吸引著他靜靜地聽下去。

“啊,我們說到哪裡了?”時先生在樹下突起的樹根上坐下,閒聊似的繼續說了下去。“我一時不知從何處說起,但既然剛才我都說到了創世之神,那我們就不如從鴻蒙初闢開始說起吧。勞煩你,先來聽我講個創世的故事好嗎?”

羅奇聽了進去,法師們不太記錄歷史,也不太關心歷史,創世的故事倒是有幾個,可是說的不清不楚,也根本沒有什麼故事性可言。他倒是很想聽聽巫山神殿裡的創世故事,按照時間推算,那可能真是最古老的故事版本。

“所有的種族說到創世故事,都要先說自己從何處而來,巫山的故事也不例外。在我們腳下的這個世界上,我們的故事開始於幾萬年前。但在另外一個世界裡,我們存在了更久遠的年,據說是幾千萬年。我的想象力實在不夠,我不知道千萬年究竟是怎樣的概念,但這個故事的開頭幾乎是我們和所有人類的共同的遠祖記憶。你一定聽說過,始祖法師在自己的世界裡遭遇了末日之戰,最後倖存的幾位始祖駕著天鳥來到了這個世界。”

這是所有創世故事裡共同的部分,羅奇自己也知道,倖存的始祖法師可能是九位,就是最高委員會九尊的開始。但也有人不認為是這樣,有些人堅持說他家的故事裡人數不是九位,高地法師也對這個有點見解。

“我們不清楚一共有幾位始祖法師倖存了下來。但在這裡,我想請你記住,數量只是一個虛數,不要忘了這句話,這是我要告訴你的第一個秘密。”時先生說道,她的眼睛很明亮,她的神色真誠而安寧,沒有故弄玄虛的意味。說完了第一個提示,她彷彿鬆了口氣,接著說了下去,“有名有姓,有真實事蹟可查的始祖法師一共有三位。當他們抵達這個世界的時候,他們團結一致,三位一體,目標只有一個,就是共同偉業。”

羅奇皺起意識中的眉毛,無數個人都提過共同偉業,裴樞說過,焚蓮者也說過,彷彿只要有名有姓要在世間熱鬧一番的人都提過這句口號。

“我想你也許會問,什麼是共同偉業?不同的人對這句話一定有不同的解釋。在有些人的心中,共同偉業意味著滅絕人類,實現單一種族。大多數人可能不會這麼極端,也許會認為共同偉業就是讓法師再次偉大,重新成為人類供奉的神。還有一小部分人,大概是我們中的精英,更有能力,更有野心,他們心中的共同偉業是恢復始祖法師時期的魔法能量,讓魔法重新繁盛。但這些,其實都不可能是始祖法師眼中的共同偉業。這是個很簡單的道理,所以答案顯而易見。始祖法師可以輕易滅絕人類,他們本就是神,有最繁盛的魔法,他們追求的共同偉業怎麼可能是法師心中的這點慾望呢?不過,我也不想說他們有多麼神聖,他們身上也未見得有多少神性。如果把他們當作普通人看待,他們只是失去家園,經歷末日,流離失所的人。所以他們的目標會是什麼呢?我想,應該是返回故土,恢復昔日榮光。”

羅奇相信她說的是對的,她讓他感覺到一絲親切。可能是因為他們的思維是相近的,他們都願意去掉法師甚至是始祖法師身上的神性。

“讓我們回到故事中最初的歲月,三位始祖逃到這個世界上,為實現共同偉業而努力。對他們三位來說,這個世界實在太過貧瘠了,人類是一種十分原始而無能的種族,沒有辦法幫上他們的忙。哦,說到這裡,我還要解釋一句。有很多沾沾自喜的法師都教育自己的子女說,始祖法師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法師,又創造了低等的人類來服務法師。就像人類的那個故事,女媧按照自己的模樣捏出了泥人,作為高貴人類,然後又用鞭子甩出更多泥巴點,這些泥巴點就變成了低賤的人類。”時先生笑了起來,“其實當然不是這樣的,始祖法師從未將法師視為自己的兒女,而人類早就存在,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始祖法師的確按照自己的樣子創造了法師,也為法師們在這個世界上創造了魔法。三位始祖法師最初的計劃十分嚴謹,執行週期極其漫長,也許是太過漫長了。漸漸地,有兩位法師產生了別的想法。最先對計劃失去耐性的是三位法師中唯一的一位女法師,她認為原來的計劃太慢了,對這個世界也太客氣了一些。三位法師發生了爭吵,女始祖私下裡創造了更多的法師,以及其他一些危險的造物。”

羅奇聽到這裡有些不舒服,事到如今他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照面了始祖法師的一部分,還能全身而退。不過拋開個人情感不談,他發覺自己隱隱有些贊同她的做法。假設始祖法師在一場末日之戰中失敗,逃到這個世界上,而且他們還有創造法師的能力,那當然是創造出一支軍隊來比較好,羅奇懷疑自己也會這麼做。這些故事裡都有一些缺口,缺口就在於始祖法師為什麼不這麼做。如果不是為了創造法師來幫助自己決戰,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在計劃什麼?什麼是他們漫長的計劃,難不成計劃是要利用人類嗎?比如他們覺得人類的核武器可圈可點?他們發覺人類會把天賦點加在科技上而不是魔法上,人類的這種天賦最終會幫助始祖法師獲勝?科技系比魔法系更有大用?這麼想倒是也有道理,人類無數的歷史確實證明了他們可真是戰爭天才,在毀滅世界的能力上,他們成績卓越。

就在他將要陷入深深思索的時候,時先生接下來的話把他的思路全打亂了,他都忘了自己剛才想什麼了。

因為時先生接著說道,“第二位始祖法師的問題不在於野心,而在於鬥志的消磨。也可以說,這位始祖實在是個不務正業的始祖。他漸漸的對於目標沒有了興趣,身處的新世界讓他沉醉,他時常到處遊覽,有一天他走到了一個被人類叫做鳳棲原的地方。”

什麼?羅奇的耳朵幾乎都要支起來了。鳳棲原,鳳棲杜氏,杜正一他們家?

“啊,這是一個多沒勁的故事,簡直太俗套了。”時先生說道。“這位始祖在鳳棲原上愛上了一個人類。我想那時候應該是人類的原始部落吧,鳳棲原是一個高地,也可能是個丘陵,據說是個茂林修竹的地方。或許是因為土上有木,或許是因為當地人擅長築壩抵禦洪水,總之鳳棲原的部落自稱杜氏。我們的始祖在那裡混的不錯,牽著老虎,架著鷹,跟原始部族生活在一起,甚至還跟他的妻子生了很多孩子。”

羅奇不知說什麼話,這個故事他影影綽綽聽過,但是沒人說的這麼宛如親見。法師跟人類可是有生殖隔離的,不過……始祖法師甚至可以創造法師,他們想要生孩子又怎麼會生不出來。但是,慢著,等等,既然他們對於生殖的能力能夠駕馭的如此高超,他們為什麼要讓自己創造出來的物種與原生物種生殖隔離?

“他們的後代就姓杜,是部落的族名,我想你大概已經明白你的朋友來自哪裡了吧?”

羅奇猛地愣住了,為什麼突然之間他們變成了確定身份的對話?

時先生解開了他的疑惑,“我知道你一定是剛才那孩子未來的朋友,因為我將會把我的記憶,留給他的朋友。要知道,他幾乎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杜氏了。啊,不要說傷感的話,我們來回到正題。你是不是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麼杜氏如此特別?因為他們就是特別的。他們是這個世界上,始祖法師真正的血脈傳承,也是唯一的傳承。我想請你記住這個故事的第二個要點,世界上有些大門只對始祖法師或是他們的後代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