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歲。

安寧沒有再打斷風水先生的話,低矮的院牆內,伴隨著隱隱的嗚咽風聲,風水先生說了他的故事。

“我這一輩子,風光過,落魄過,戰鬥過,虧心過。”

“年輕氣盛之時,仗著自己一身本事,做了令我後悔一輩子的事情。”

風水先生長嘆一口氣,目光遠眺。

“這個村子,因我酒後失態,洩漏了重要的資訊,村民一夜之間被殺光,皆由我而起。”

“知道的人漸漸死去,只留下我一個人,一直守在這裡,算是贖罪吧。”

風水先生雖然沒有說的很仔細,但他用自己的經歷給予安寧警告。

“安寧,人不必問來往,只需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你做的很好,一直都很好,堅定的走下去,一切都會好的。”

風水先生起身,安寧靜靜的跟在後面。

“我這一屋子的書,你都拿走。”

“這一個….你記得挖出來,是我給你代收徒弟的酬勞。”

風水先生遞給安寧一卷畫軸,安寧收下,兩人心照不宣。

“明日辰時你過來,收走東西后,麻煩火化我的屍身,將我的骨灰埋在這個位置上。”

風水先生指著桌子上的一張紙,上面有詳細的地址。

西行千米,雙龍穴,朝南向下兩米三寸。

安寧盯著骨灰盒上的方位和要求,她不敢置信的抬頭,望向風水先生。

“您要用自己的骨灰做風水陣?”

“就知道瞞不過你。”

風水先生不甚在乎的道:“我虧欠這裡的人,只能償還給未來的人了。”

安寧對視先生的幾分祈求的眼神,終是慢慢的點了頭。

“我會做好。”

“謝謝。”

兩人似乎說完了所有的事情,安寧被風水先生送了出來,在門口處,安寧背對著先生問:“您始終沒有告訴我您的姓名。”

“劉守安。”

“守安?”

安寧轉身,尋求的眼神,讓劉先生肯定的點點頭道:“老朽不才,曾經是安家祖上,世代守護的風水師。”

風水先生此話一出,安寧驀然一笑,對著先生行大禮。

“是小輩唐突先生了。”

“忘年之交,何談虛禮。”

劉先生受了安寧這一拜,又以平輩之交扶起安寧,對著她指著外面的路。

“路很寬,天很廣,去吧。”

安寧離開。

她想留下,但她知道先生該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需要自己一個人。

她不忍心打擾。

回了安家的安寧,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只是話少了一點,大家也沒怎麼在意。

晚上,安寧很早便回房間休息。

凌點剛過,她便坐了起來,穿好衣服,悄悄的走出了安家。

不到一個小時,安寧到了先生的門外,沒有進去,只是靜靜的等待著。

屋內,打坐在炕上的先生,閉著的眼睛向窗外看了一眼,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老天送來了一位天外之人,讓他的晚年不必遭受那五弊三缺。

知足了。

他真的知足了。

先生沒有招呼安寧,緩緩的閉上自己的眼睛。

門口的安寧,精神力漸漸籠罩了整個小院。

先生的睜眼,微笑,她都一一看在眼裡,還有那一聲無聲的謝謝,更讓安寧知道,先生知道她來了。

凌晨過去,小院的門開了。

穿著一身繡著不知紋路長袍的先生,從屋子裡出來,走到門口,對著安寧道:“隨我走一趟?”

“我的榮幸。”

安寧跟在先生後面,兩人的腳程快到,若是半夜有人看見了,一定會以為自己遇見鬼了,還是會飛的無腳鬼。

兩人速度極快的到了山上,也是先生為自己找好的埋葬之地。

安寧後退幾步,只留先生一個人在前面。

先生左手羅盤,右手拎著一個布袋。

有規律的,邁著特定的步伐,每找準一個地方,便親自埋下布袋中的一件法器。

漸漸的,安寧在半空中看見一個無形的網。

這個網不是真實存在,又是真實存在。

雖看不見,但它實打實的改變了這裡的氣場,或者說是磁場。

一定的磁場對於人的影響是巨大的,孟母三遷改變的也是環境,磁場也可以說成是環境。

而先生在用自己的生命力,改變這片地界的磁場,為整個村子的後代助力。

安寧雖不是山門中人,但她的精神力讓她對於一切神秘的力量敏感又準確。

先生每走一步,生命力便消失一點點。

他說他的大限將至,不如說是他讓自己大限將至了。

這個時辰,是他為自己選的時辰,不是老天的安排。

有那麼一瞬間,安寧想阻止。

但她又停了下來。

整個星際為了種子的傳承,付出的是幾百年的準備,若是有人阻止她,她不會感激,只有氣憤。

前面的先生也是如此,這個時辰,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都是先生精心計算出來的。

她不能破壞,這是他一生所願,一生所想。

時間漸漸的流失,布袋中最後一塊法器被先生埋好之後,先生原本黑色的頭髮,早已虛白。

原本看起來只有四十幾歲的男人,此時滿臉褶皺,早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當先生轉身看向安寧的時候,眼裡是滿足,是本該如此,是了卻塵世,是無牽無掛。

“我們回去吧,還有時間喝一壺茶。”

安寧上前,扶住先生的胳膊,討巧的說:“那可得喝你壓箱底的茶,不好的我可不喝。”

“哈哈哈哈,好,好,你呀,不知道打這個茶葉多長時間了。”

“好長好長了。”

“哈哈哈哈哈!”

一老一少,從山上走下去,回到了那個小院,那個石桌。

安寧燒水,拿到了先生珍藏已久的茶葉,沖泡茶水,端著茶杯走到院子中。

“這茶真的好香,早知道我就————”

安寧端著茶杯,聲音變小的道:“早知道,我們就早點喝了。”

“真著急.就不能等我一會嗎。”

安寧把茶杯放在桌面上,推給對面的先生,可先生再也沒有回應了。

她坐了不知道多久,終於拿起茶杯,小口的喝著,茶香四溢,滿口留香。

“怪了,有點苦唧唧的呢。”

一滴淚,順著安寧的眼角,砸在了水茶杯中,激起一圈小小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