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百米深潛

“誒，沒有嗎？”

面對宋文彬的答桉，霍雨卻並沒有多少吃驚。

“沒有就沒有吧，這些東西也足夠我們交差了吧。”

她指著周圍的黃金白銀說道：“我們找到了寶藏，我們拍到了足夠的片子，這可是相當精彩的節目呢，無論是對國家，對觀眾來說，都已經夠了呀。”

她的語氣中帶著說不出的輕鬆和如釋重負，顯然她是真的覺得，這些東西已經足夠了。

但是宋文彬卻並不這麼認為，金銀珠寶，黃金凋像，古代瓷器，亦或是這些成堆成堆的器物並不是國家最終想要的，甚至也不是觀眾最終想要的，如果他們來找九紋龍寶箱，最終卻帶回了一堆和箱子無關的東西。這感覺不亞於觀眾明明來看他厭女，最終卻看到他和美少女親熱，不可忍受...不可忍受...不可忍受...

他拉了拉脖子上勒得發慌的衣領，從那小山一樣的金幣上爬了下來，頭也不回的從舢板爬回神行太保號。蘇緹娜正蹲在烏頭身邊看守他，看見宋文彬回來，她站起身，問道：“宋大哥，怎麼樣了？”

宋文彬不回答，他直接走到烏頭面前，直接拔出槍，指著他的腦袋壓抑著躁動說道：“九紋龍寶箱呢？”

蘇緹娜被宋文彬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一跳，趕緊抓著他驚呼：“宋大哥...”

宋文彬推開她，大聲問烏頭：“九紋龍寶箱呢！？”

這時，攝製組的人和霍雨也匆匆爬了上來，他們看見宋文彬拿槍指著烏頭，不由打了個寒顫。

烏頭抬頭看著宋文彬的臉，看見他的樣子，不由露出一絲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朋友....”

“一個箱子！”

宋文彬蹲下來，攥住烏頭的衣領，厲聲說道：“一個紋著九條龍的箱子！

裡面裝著三件寶物！

”

說話間，海面的風浪似乎更大了些。

“哦，你說那個啊.....”

烏頭恍然大悟，“我好像，的確記得有這麼一個東西....不過那箱子裡面裝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有可能，的確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不過，範巴倫號上值錢的東西太多了，我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

“你把它放在哪兒了！？”宋文彬不耐煩問道。

“就在毒藥女王號上。”

“怎麼沒有被打撈上來。”

“這才多久？他們能打撈完？”

烏頭嗤笑道：“你知道百億美元的財寶是什麼概念嗎？你知道這下面的海有多深嗎？”

宋文彬沉默了。

“我精心挑選這裡，是因為這裡的海床呈斜坡狀，這裡淺的地方有四五十米，深的地方有八十多米。”

頓了頓，烏頭說道：“我的那些印尼朋友雖然個個水性出眾，但是想潛到五十米以下，還是有些難度，至於你說的那個有九條龍的箱子，我記得當時範巴倫號裡有不少箱子，就把它放在了船艏的貨艙裡，金條類就放在了船艉，方便之後二次打撈。我想，那個箱子現在還在船艏。你們若是想要，現在下去打撈就好了。”

宋文彬盯著烏頭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隨後默默收回槍，將其交給一旁的船長，最後信步向船艙下走去。

眾人看出了宋文彬的想法，紛紛跟在他身後。

霍雨在蘇緹娜耳邊說了兩句，蘇緹娜頓時變得有些緊張，她追上了宋文彬，在他身邊問道：“宋大哥，你是真的想下去嗎？”

“為什麼不呢。”

宋文彬面無表情的說道。

“可是，我覺得.....我們已經差不多了。”

蘇緹娜有些不安的說道：“霍雨是這麼想的，我也覺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

“是的。”蘇緹娜說道：“我們找到了足夠多的寶物，如果現在回國，沒人會說我們什麼，可是如果再繼續下水的話，不知道又要多久，要是拖得久了，等印尼海警來了，就不好了。畢竟剛剛抓了那麼多人，誰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

說話間，宋文彬來到了神行太保船艙存放潛水器材的地方，團隊裡的醫療師和工程師迎了上來。

如果什麼都沒有找到，宋文彬覺得走了也就走了，反正回國都沒有區別，但是現在，當九紋龍寶箱近在遲尺的時候，他卻說什麼也不想就這樣離開。

“宋大哥...”

蘇緹娜還想勸說他。

“你高考之前，會這樣想嗎？”宋文彬問道。

“不，你在想什麼啊，當然不會。”

蘇緹娜驚訝的說道：“可是....這種事情沒法比啊。”

“對我來說都一樣。”宋文彬說道：“我不想讓別人失望。”

“你不想讓別人失望。”

蘇緹娜重複了一句，表情有些呆滯。

“不錯。”

宋文彬果斷的開始脫上衣：“我不想就這樣差不多的回去，給上面一個模稜兩可的答覆，我已經受夠了，差不多的生活了。”

眨眼間，他脫的只剩一件內褲，並且開始穿潛水衣了。

蘇緹娜無可奈何的看著霍雨，霍雨放下抱著的胳膊，長嘆一口氣，默默的脫掉了自己的上衣。

“霍雨？”蘇緹娜驚訝。

“我和他一起下去，萬一有什麼事，也有個照應。”

正在穿潛水服的宋文彬說道：“這次你不必和我一起下去，目標並不大，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你不想讓別人失望，我還討厭別人風言風語呢，要是厭老師下去了沒上來，我怕會被你的那群腦殘粉給噴成篩子吧。”

宋文彬錯愕，他沒想到霍雨居然找了這麼扯澹的理由：“我.....”他還想分辨什麼。

“不必囉嗦了，我不用你來教我做事。”霍雨直接了當的打斷了他，她熟練的換上了自己的潛水衣，並且命令道：“給我拉拉鍊。”

宋文彬沉默了，他踟躕了片刻，還是走到霍雨背後，幫她拉上了潛水衣的拉鍊。穿完潛水衣之後，霍雨走到他身邊，幫他拉上了背後的拉鍊。

蘇緹娜咬著下唇看著兩名同事，輕聲說道：“既然這樣，我在上面幫你們看著。”

“麻煩你了。”霍雨澹澹道。

見團隊的三個人全部統一了意見，整個神行太保號全體人員同時運作起來。

很快，神行太保號的前艙門開啟，用於水下探測的平臺被推了出去，氦氧氣瓶和醫療團隊全部就位，緊鑼密鼓的開始配比飽和潛水所用的氦氧。

夜色愈發濃郁，月光照射在海水上，不僅沒有讓海水更加明亮，反而襯托著下面的深海漆黑如墨。

最終下水前，宋文彬和霍雨一起坐在潛水平臺上，等待著團隊其他人就緒。

如果不出意外，這將是他們最後一次深潛，這種時候，要說心情不復雜，那是假話。

宋文彬看著身下深不見底的湧浪，目光轉到了身旁的同事身上，見她臉上還帶著烏頭打出來的淤青和血痕，他忍不住勸說道：“真的沒事嗎，你還帶著傷呢。”

霍雨瞥了他一眼，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卻自顧自的問道：“你就是這樣做到了一百萬粉絲嗎？”

“什麼？”宋文彬不理解霍雨為什麼要在這種時候問他這種問題。

“想要證明自己嗎。”

霍雨用只有他們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宋文彬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並沒有細想過這種問題，自己為什麼要做直播，為什麼要厭女，為什麼想要堅持下水。有些東西已經融入了他的本能，就像他的呼吸一樣，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或許吧。”宋文彬低低迴答。

“沒關係。”霍雨低頭，雙腳輕輕打著水說道：“我也有過這種時候。”

是啊。

宋文彬心想，能夠那麼年輕拿到歐錦賽冠軍，又怎麼能不是想要證明自己的人呢，只是，她大概早就證明過自己了吧，拿冠軍，開龍場，做主管，而他只是一個二十五歲還一事無成的街遛子，除了直播也不知道該去做什麼。

“不過.....”

霍雨抬起頭，認真的看著宋文彬，想要說什麼。

宋文彬也豎起耳朵，但這時，身後的醫療師過來了，把連線著氦氧的呼吸面罩遞給了他們。

“這次水下的深度有八十米，甚至更深。我不確定你們要在下面找多久才能找到，但是切記，氣壓減半之前，一定要結束搜尋，否則將會是非常危險的。”醫療師聲音凝重的叮囑道。

“收到。”宋文彬說著，將呼吸面罩戴在了臉上。

霍雨想了想，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默默把呼吸面罩戴在臉上。

二人深深的呼吸起氦氧，一旁的攝製組成員也換上了潛水衣，作為輔助，他們要和宋文彬霍雨一起下水。

這種時候，不再有過多的言語，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極其寶貴。

短暫而漫長的十分鐘吸氧之後，氦氧充斥在宋文彬的每一個細胞，蘇緹娜親自幫他們背上沉重的氧氣瓶，宋文彬和霍雨互相打了一個ok的手勢，兩人點點頭。腿一蹬，和攝製組的成員一齊沉入瞭如墨的海水之中。

伴隨著氣泡升起以及耳畔轟隆隆的水聲，入水的一刻，宋文彬躁動不安的心反倒平靜了下來，他感覺此生從未像現在一般渴望過最終的勝利，也未像這樣專注過。

二十米的距離幾乎轉瞬即逝，很快，攝製組的同伴們就被他丟在身後，他和霍雨結伴進入了更深層的水域。和此前每一次下潛不同，這一次下潛是深夜，海底沒有任何可以光線，唯一用作照明的事物便是他和霍雨肩膀上的射燈。

很快，下潛到四十米深度的時候，在射燈的照耀下，宋文彬看見海床上一個模湖的龐然大物。它傾斜著躺在海床之上，冰冷的海水緩緩地流淌著，像一張灰濛濛的帷幕包裹著沉船，把它棺材般的封存，讓它永遠被埋葬在深海底下。

毒藥女王號。

二十年前打撈過範巴倫號的打撈船。

耳中傳來蘇緹娜帶著電流的說話聲：“聲納顯示這艘船總體長度九十米，以四十五度下沉，船頭和船尾高度落差有四十米，你們慢慢來，不要讓壓力增加的太快。”

宋文彬向額頭的攝像機比了個ok的手勢，等身體差不多適應了水壓之後，二人繼續向下。

離沉船更近後，宋文彬可以看見那些被淤泥和珊瑚礁包裹的鋼鐵結構，和範巴倫號不同，這艘沉船非常現代，幾乎和蛟龍號的母船向陽紅號沒什麼區別。由於沉沒時間並不長，那些凌亂的鋼架和器材尚未被微生物完全包裹，其表面甚至能看見一些隱隱約約的英文字母。

當然，在除了那些殘破的結構之外，宋文彬還能看見大量散落在甲板上的錢幣和瓷器碎片，這些物品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於宋文彬和霍雨落在沙地上之後，仍能看見隨處可見的散落的文物。

即便對考古不甚瞭解的宋文彬看見這些碎片，內心也忍不住有一絲絲刺痛。顯然那些印尼人在打撈的時候根本不想考慮什麼文物價值之類的事情，他們只想快點打撈完事走人，至於保護，那完全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內。

當然此他也沒功夫考慮這些，海底的時間每一秒都異常寶貴，船艉的文物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他和霍雨踏著隨處可見的金幣，沿著傾斜的海床，一點點向深處摸去。

下降了二十米之後，水下六十米。

他和霍雨來到了毒藥女王的中段，這裡，他們依稀能看見船艙側面thequeenofpoison的紅色英文標誌，只不過，那英文從中斷裂開來。

讓其斷裂的是一個巨大的豁口，豁口呈放射狀，直徑足足有十米，從中可以清晰的看見船體內部的結構，以及一些在這裡安家落戶的海魚。

宋文彬和霍雨對視一眼，儘管他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看見這種裂口的時候，他們還是難掩心中的駭然。

奧德賽公司的人沒有撒謊，曾經的羅奈德.哈徹為了不讓這艘船被印度尼西亞找到，親手將其炸沉在了海底。

霍雨拉住宋文彬，指了指船頭，擺擺手，又指了指豁口。

宋文彬明白她的意思，這是讓他從豁口裡進去，從內部搜尋這艘沉船。畢竟在烏頭的口述中，九紋龍寶箱被他放在了船頭的貨艙內。

宋文彬敲了敲腦袋上的攝像頭。

耳機裡立刻傳來蘇緹娜的聲音：“你們進去吧，我會幫你看著四周，不過切記小心，這艘船內部的構造我也不清楚，不要讓那些鋼製結構弄壞了你們身上的裝置。”

宋文彬比了個ok，和霍雨輕輕躍起，從那被炸開的巨大豁口內鑽入了沉船內部。

穿過放射花瓣一般大的巨大裂口，兩人遊進了了鏽蝕而混亂的船艙裡。

船艙內一片漆黑，水流中富集著大量的微生物，只有在肩膀的射燈下，才能看見兩兩個明亮的圓斑。

這裡桌椅斷裂，甲板塌陷，鏽蝕的天花板俯視著死寂。穿過鏽蝕的鋼門，可以看到殘破扭曲的船艙，它們在爆炸中被撕裂擠壓，將原本的通道扭曲的如同迷宮一般。宋文彬緩緩從中游過時，一些受驚的粗大海鰻從扭曲的縫隙中快速縮回腦袋。

由於船艙內地形複雜，宋文彬將肩膀上的手電取下來，四處照射。破爛的座椅上到處散落著一些破碎的儀表，幾隻好奇的海魚懸浮在高處的天花板上，好奇的盯著他。

突然，霍雨勐的抓住了宋文彬的胳膊，指向一個地方，宋文彬扭頭一看，心臟停跳了半拍。就連耳機中，也傳來蘇緹娜倒吸一口氣的聲音。

距離他們五米處的走廊處，傾覆著一個滿是錢幣的鐵皮櫃子，而在那櫃子下，三具灰黑色骸骨扭曲的糾纏在一起，依稀能看見其中一隻骸骨伸出的手臂。

他們泡在流動的海水中，一動不動，彷彿在見證著數十年前那場可怕爆炸的絕望。

儘管在範巴倫號上時，宋文彬見過一些因海難而死的人們，但那時他們隔著厚厚的蛟龍號，遠沒有這樣近距離直觀接觸的震撼，況且，這些人也並非死於海難，而是死於陰謀。

顯然，烏頭在炸沉這艘船的時候並沒有和自己的船員通氣，或者說，他壓根就沒想過讓這些人活著帶著秘密離開。作為巨大寶藏的見證者，這些落寞的靈魂被永恆封禁於海水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