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奇妙年夜飯（下）

看著憤怒的宋文彬，霍雨愣了一下，放下食物追了出去。又過了半小時，霍雨提著一袋子冥幣和紙做的金元寶回來了。宋文彬心情這才好了一些，他翻了翻紙錢之後滿意的點點頭。問道：“你晚上想吃什麼？”

“隨便，吃什麼都行...額，這些紙錢是拿來燒的嗎？”

宋文彬對霍雨的問題感到很驚訝，說道：“不是拿來燒的難道還是拿來花的啊，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我....”霍雨撓撓頭，尷尬道：“我在國內生活的時間不多。”

“啊？”宋文彬很奇怪，他一邊拿著塑膠袋裡的豬肉，一邊問道：“你粵語說的那麼好，你老家不是廣東這邊的嗎？廣東按理說傳統習俗還是蠻濃厚的，怎麼會不知道燒紙，他們這邊過年還有龍燈和舞獅，咱們家這個習慣都消失了。”

但是霍雨並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心不在焉的翻著袋子裡的東西，拿出一個砂鍋爐子，問道：“你知道打邊爐嗎？”

“打邊爐是什麼？”宋文彬問。

“砂鍋，蔬菜...海鮮，高湯放一起燉....好像是這樣吧...我也說不清楚....”

“清湯火鍋？”

“差不多....”

“你放著吧，我待會看看菜譜。”

“好。”

宋文彬也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霍雨不說他也不多問，他自顧自的剁著肉餡和麵，包了三十來個餃子，包完餃子後他又百度了一下打邊爐的做法，發現也並不複雜，楊旭送的那些菜也足夠。他就生了個火，燉了鍋高湯，調了個味汁。

一直以來能量過剩的霍雨這晚好像突然有點蔫，宋文彬在準備各種食物的時候她就拿這個蘋果，站在他旁邊啃，說學也不像學，說視察也不像視察，反正就看著。

燉高湯的時候，宋文彬沒啥事，就提著那袋冥幣跑去了宿舍樓下的操場上，蹲在樹邊開始燒紙，他把紙幣分了兩堆，一堆燒給外婆家的祖先，一堆燒給父親家的祖先。

一邊燒的時候他還一邊唸唸有詞，嘴裡說著一些自己不孝，今年不能上墳，也不能去放鞭炮之類的話，順便再不乾不淨跟自己過世的爺爺咒罵了一通節目組，咒罵完了之後照例跟他們抱了個喜，說今年賺到了一些錢。希望爺爺奶奶能夠保佑他來年再賺更多錢。

他拿著棍子在那邊燒紙錢的時候霍雨站在他旁邊好奇的看著他，聽著他的碎碎念。終於等宋文彬燒完了兩堆紙，她忍不住問道：“你是在跟....誰說話？”

“我爺爺奶奶啊。”宋文彬理所當然的說道。

“死人？”霍雨問道。

宋文彬臉立刻板了下來：“放你的屁，大過年的能不能吉利一點，事死如事生，你懂什麼？”

很罕見，霍雨被他罵了一通後居然沒生氣，她說道：“那我也要燒。”

“哈？那你自己買紙錢去好了。”

“你教我。”霍雨說道。

“燒紙還要我教。”宋文彬無語，“把紙堆起來燒，很難嗎？”

霍雨好像有點懵的樣子。

宋文彬燒完紙就回樓上去了，他在自己宿舍裡擺了一個桌子，煮了幾個餃子放桌上，然後給自家祖宗磕了幾個頭。然而他拿著餃子出門準備把食物放到紙灰堆裡的時候，他看見霍雨真的弄一堆紙幣來了，而且居然還準備把紙幣放在他燒過的灰盡堆上繼續燒。

宋文彬差點沒被氣昏過去。

“走開！！那是我的祖宗！！”

他咆孝著，用力揮舞手臂，把霍雨趕走，“你給你家裡人燒紙到旁邊燒去！！”

霍雨提著個錢袋子有些懵逼，憤怒的宋文彬把她扔下來的錢撿走，放到了另一棵樹下，大聲說道：“你這人怎麼這點常識都沒有啊！哪有人在別人家紙錢堆上燒紙的啊！？那不弄混了嗎！？”

“弄混了？”

“廢話，我燒一堆，你再往上面燒一堆，去了天上他們怎麼分啊，打起來啊！”

霍雨見宋文彬說得一本正經的樣子有些慚愧，可隨後她就更加憤怒的推了宋文彬一下：“讓你教你不教！出事了還要罵我！”

宋文彬沒見過燒紙還要教的。

他無奈的把餃子扔到自家灰堆裡，說道：“你往地上堆紙錢，這是燒給你最重要的過世親人的，一般來說燒之前還要放個鞭炮，讓他們過來。但是現在國家不允許放，所以你燒就行了，但記得有點誠意，讓他們多保佑保佑你，你要有什麼心願也可以和你的祖先說，他們會讓它成真的。”

霍雨點點頭，把紙幣放在地上點著了，只點了一堆。

雖然很奇怪，霍雨只燒了一堆錢。宋文彬以前在老家少說也得點個四五堆，但他畢竟不是好奇的人，只是拿著一根燒火棍交給她，叮囑道：“記得不要劃太碎，不然錢上去了不好花。”

霍雨小聲說道：“知道了。”

霍雨開始燒紙，同時也學著宋文彬開始碎碎念，不過碎碎唸的都是粵語，宋文彬聽不懂。

確定她燒紙燒的沒啥問題，宋文彬便回去給家裡人打了個影片電話。打電話的時候，他聽見遠遠的傳來鞭炮聲。廣東的年味，似乎比他老家要濃那麼一些。

過了一會兒，霍雨上來了，宋文彬正張羅桌子，卻看見她臉上有淚痕，不由愣了一下。

覺察到宋文彬的目光，霍雨趕緊擦了擦眼睛，說：“那煙太燻了，我往哪邊走風往哪邊吹。”

“燒紙是這樣的。”宋文彬笑道。

他給霍雨拿了副碗快，說道：“就一個爐子一份餃子，將就一下吧。”

“嗯。”霍雨說道：“我去拿兩瓶啤酒。”

她拿了兩瓶啤酒來到宋文彬宿舍的小桌子邊坐了下來，開啟瓶子跟他碰了一下，然後就沒有聲音了。

宋文彬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砂鍋爐對面的霍雨，看著她在煙霧下莫名呆滯的臉龐，感覺有點困惑。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家以外和同事一起過年，這位同事卻未免太奇怪了一點，明明平日裡操場上那麼多人的時候就一幅大隻老的模樣。和誰都能來上幾句，毆打起他來更是毫不手軟。可現在只剩他們的時候，卻好像一下失聲變成啞巴了，看起來竟然有些拘謹。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霍雨坐在對面一幅沉默寡言的模樣，宋文彬突然很想念蘇緹娜，他覺得如果蘇緹娜在這裡的話，氛圍一定不會這麼僵硬。

也不知道蘇緹娜現在在做什麼，只有兩個人也著實冷清了些，要是三個人一起過年也不至於這樣。

“蘇....”

“我....”

“你先說。”

“你先說。”

宋文彬無語。

這年夜飯也他媽也太尬了。

“蘇緹娜現在在做什麼呢？她能過來一塊吃飯嗎？”宋文彬問。

“她現在歷史博物館，管的比我們還嚴，我聽說她手機都不準帶。”頓了頓，霍雨輕聲說道：“不過她好像很快樂，如魚得水，大概那裡有很多知識吧。”

“真好...”宋文彬口是心非說道。

“你剛剛想說什麼呢？”宋文彬問。

“沒什麼。”霍雨搖搖頭。

“想說什麼就說吧，就咱們兩個，也難得咱們能聊聊天。”

霍雨還是沒說話，默默的拿著快子撈著打邊爐裡的萵筍。

只能沒話找話的宋文彬無奈嘆了口氣，說道：“其實你說粵語挺好聽的。”

“是嗎？”霍雨驚訝。

“你能教我幾句嗎？”宋文彬說道。

“你想學什麼？”

“最簡單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ya，yi，sen，sei，mu，lou，ca，ba”

霍雨說道。

宋文彬跟著唸了一遍。

霍雨忍不住笑起來。

太滑稽了。

“笑什麼，我還會唱粵語歌呢。人在廣東已經漂泊十年....”

宋文彬唱了一下，霍雨卻笑得更厲害了。

“你別笑啊，你不行你唱一首粵語歌給我聽一下啊。”

宋文彬說道。

霍雨搖頭：“我五音不全。”

“以前在國家隊裡贏了不唱歌啊。”宋文彬問。

霍雨搖頭。

“你最高拿過什麼獎牌啊，奧運會嗎？”

“我沒參加過奧運會。”霍雨澹澹道：“我就拿過歐錦賽冠軍，女子48公斤級的。”

宋文彬愣住，嘴裡的蝦掉進了碗裡。

那...好像也是不得了的比賽吧....

“啥時候拿的啊？”

“14年。”霍雨喝了口啤酒，面無表情說道。

宋文彬愣住。

14年，他媽的那是九年前....面前的這位.....好像也才二十三四歲左右吧.....把她拿歐錦賽冠軍的時候....

“你爐子燉的不錯。”霍雨面無表情的說道：“有點天份。”

“你開什麼玩笑啊....你十四歲就拿歐錦賽冠軍嗎！”宋文彬喃喃道。

“十五歲。”霍雨糾正他：“我99年的。”

“那你幹嘛退役啊。”宋文彬嚷嚷道：“你這種天分，你這種天分應該去拿奧運金牌的才對吧！為什麼在這裡拍這種.....”

“厭老師，你也變得好奇了呢。”

霍雨放下快子，幽幽的說道。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宋文彬震驚道：“我以為，我以為...你拿不到冠軍所以才退役，可你....你明明有更好的前途。”

霍雨又不吭聲了。

“說話啊，這有什麼不能說的嗎，我都已經......”宋文彬很想說西伯利亞那茬，但那件事他一想就頭疼。

霍雨嘆了口氣，問道：“你呢，厭老師。你光問我，可是你從來沒說過你為什麼要做直播呢。”

“我？我不做直播我幹嘛？我可不能在15歲拿到歐錦賽冠軍啊！”

“可是你現在不是已經有工作了嗎？”

霍雨問：“海豹給了你工作，這一季如果順利拍完，把你工資漲到三萬一個月也是合理正常，可是我看你，好像一直念念不忘過去的工作。”

“誰還嫌錢多？”宋文彬振振有詞道：“我一邊拿工資一邊直播，收入不是更高嗎？”

“真的是因為錢的關係嗎？”霍雨問道。

宋文彬一下被問住了，他臉上的表情逐漸消失，默默的喝起來火鍋湯，變得沉默。

霍雨卻來了興趣，她笑道：“怎麼樣，你告訴我為什麼做直播，我就告訴你為什麼退役，划來嗎？”

宋文彬笑了笑，沒接這茬。

兩人默默的吃了足足一分鐘的爐子之後，宋文彬才忍不住嘆息道：“其實，你知道的，要真是有得選，我大概也不會做直播呀。”

“哦？”霍雨立刻來了興趣，她湊近一點，“為什麼？”

“我知道，有時候那些話，那些活，其實很傻。有時候自己就像個小丑，放棄尊嚴整點節目效果，逗別人開心，可畢竟這就是我能做的事情。”

宋文彬用快子插著碗裡的魚肉輕聲說道：“不做有什麼辦法呢，我不知道你文化課成績怎麼樣，反正我是那種一張數學卷子你給我蒙我都只能蒙15分的人，不是說我沒努力過，只是有些東西，我努力不來。即便我真的用心努力了，最終面對的還是一張15分的卷子。”

宋文彬搖搖頭：“只能考15分並不代表我就不羨慕那些考150分的，我羨慕的不得了。我羨慕他們可以在老師同學的掌聲中解出我根本看不懂的題目，我羨慕他們考上名牌大學時大宴賓客的景象，可是我做不到，我努力了也做不到，因為我太羨慕了，所以我乾脆不受那個刺激了，我輟學了。”

喝了口啤酒，宋文彬自嘲的笑了笑說道：“剛輟學那幾年，我甚至做夢都是回到學校復讀，你知道那種恐懼嗎？每晚做同一種夢的恐懼。可是即便是做夢，我夢見的都是自己面對一張數學卷子一籌莫展的景象。我夢見我在高中反覆的迴圈復讀，一次次落榜。復讀高中不行還要去復讀初中，我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跟一群十五歲小孩子坐在班裡學習，卻連十五歲的小孩都考不過。”

霍雨錯愕的看著爐子對面的宋文彬。

宋文彬平靜說道：“直到我後來做了直播，有了自己的粉絲。有了自己的收入，我那噩夢才漸漸消失了。雖然這活並沒有多高大上，只是逗別人開心。但是我很愛它，它讓我不至於被噩夢折磨，讓我至少能找到一點存在的價值。”

愣了好半天，霍雨才顫抖道：“你愛它。”

“是的。”宋文彬柔聲說道：“我想念我的粉絲，我和他們是一體的。他們希望我說什麼，我就說什麼。他們想看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霍雨看著爐子對面的宋文彬，那個男人臉上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

她大口大口喘息了幾下，隨後將啤酒一飲而盡，說道：“那你解封之後，還是會繼續直播嗎？”

“會的。”宋文彬篤定說道。

啤酒罐瞬間被捏成餅餅。

“反女反一輩子？”霍雨難以置信問。

宋文彬聳聳肩：“只要他們厭倦了搞對立，我就不反女，只要他們想看，我不介意。”

霍雨眼睛大大的，一幅活見鬼的表情瞪著宋文彬。

“我說完了。”宋文彬說道：“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普通男生的普通想***到你了。”

霍雨歪著頭，看著天花板，好一會兒，她才冷笑道：“樂百氏。”

“樂百氏？”宋文彬不解。

“我回國代言的是樂百氏，我教練非讓我代言農夫山泉。”霍雨說道。

“啊？？？？”

“我不爽，退役了。”霍雨說道。

“啊？？？？？”

宋文彬發出無法理解的聲音。

“啊什麼，這種事多了去了。”霍雨煩躁的說道，她大口大口的吃著蝦。

“你當我傻嗎！？？”宋文彬震驚，“我說了那麼多，你就這麼敷衍我，鬼才信這種話啊！！多缺心眼的人才會因為這個退役啊！！”

“我就缺心眼。”霍雨冷漠說道：“吃飯吃飯，哪來那麼多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