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呼嘯著從天空飛過,眨眼跨越中美洲密集的叢林,逐漸來到一片黃沙和海岸交錯的土地,坐在頭等艙內,看著舷窗不斷變幻的雲朵,宋文彬心裡不免憂心忡忡。

雖然彼此之間有過各種各樣的矛盾和隔閡,可到底還是旅行了無數個國家的同事,在一開始的生氣和失望之後,他又忍不住擔心起同事的安危。霍雨糟糕的性格,蘇緹娜招狼的體質,還有那個來路不明,心懷叵測的新人。

坐在對面的保羅看起來並不急於諮詢他推廣可卡因的妙招,相反,他一直在和宋文彬拉著家常,從他父母的工作問道他的成長經歷,有時候也會分享自己的成長經歷,好像他們是認識很多年的同伴一樣。

直到飛機按下雲頭,向著一處岩石和沙漠環抱的城市降落之際。宋文彬停止了漫無邊際的閒談,假裝漫不經心問道:“我的兩個同事現在行進到什麼位置了呢,你有幫我打聽過嗎?”

保羅晃了晃手機,說道:“您總不能希望我在飛機上給別人打電話吧。”

“只是電話可不夠。”

宋文彬說道,他又忍不住想到霍雨的個性,有些煩躁。

“你放心,只要厭老師願意幫我,我肯定會給你驚喜的。”保羅篤定道。

驚喜,希望不是驚嚇才好,宋文彬心想。六千里的路,又是和那種混子一起上路,霍雨那種人沿路不和人發生矛盾就有鬼了,早知道這樣,當初就忍忍…忍忍?

思維的觸手蔓延中碰到了一些尖刺,他又想到了那塊丟失的手錶,一時間芒刺在背,極不舒服。

該死,臭德行的娘們,自找苦吃,作死了跟我有甚麼關係,活著還要影響我做選擇。

厭老師使勁晃了晃腦袋,試圖將那芒刺在背感給甩出去,但肉體上的晃動對於精神上的折磨毫無辦法。

“萬一真她們死了咱們這個節目就拍不下去啦吧。”飛機落地的時候,厭老師突然沒頭沒尾的問了句衛寧。

“誰?”衛寧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

“蘇緹娜和霍雨。”

“厭,你在說什麼啊。”

衛寧驚恐的看著他,“只是跟著走線而已,應該…用不著上升到這種高度吧…”

“是不是呢。”厭老師不依不饒的追問。

”那當然啊,肯定啊。”衛寧無語,“主持人沒了還拍什麼啊。”

厭老師終於得到了一個牢不可摧的理由,腦海裡的刺痛和不爽得以舒緩。

“厭你也別擔心,咱們不是沒收到訊息嗎,沒訊息就是最好的訊息,說明那邊肯定沒事的。”衛寧以為宋文彬在擔心同事,安慰了幾句。

但厭老師已經不難受了,他敷衍的擺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可是衛寧卻難忍心頭的不安,在眾人跟著保羅一路走到機場門口的時候,這種不安來到巔峰,他悄悄問道:“厭,你不會,真的幫這種人做事吧。”

“昂?”

“這可不是節目效果啊,這可是…”衛寧恐懼的說道,這可是比塌房更可怕的…”

他不敢再往下說了,偶像幾乎是他生活的全部,他不敢想象,如果厭被全網唾棄封殺,他該何去何從。

“你當我傻啊!”宋文彬瞪了衛寧一眼。

衛寧稍微放心一點,旋即又擔憂道:“那…厭,你打算怎麼做呢?”

宋文彬還未回答,身後的保羅突然湊近,笑呵呵的問道:“你們在聊什麼呢?”

衛寧不敢吭聲。

宋文彬擺擺手,說道:“我的攝影同事有些餓了,問我們什麼時候去吃飯呢。”

“那是自然,來到這裡,我肯定會帶你們感受一下正宗的墨西哥美食的,希望這能為你們的節目增添一些異域的風情。”保羅拍著胸脯說道:“不過…”

正說話的保羅表情一變,把衛寧嚇一哆嗦。

宋文彬順著男人眼睛看去,只見就在他們剛出機場不遠的地方,停著好幾輛警車,警車旁站著好幾名穿著防彈衣,全副武裝的警察,那警察背心上還寫著DEA三個字母。

其規模和數量明顯要比宋文彬第一次見到他們時來得多了很多,此刻,他們正攔著離開機場的人,挨個挨個的檢查。

所有路過被檢查的人一個個都是臭著臉,極不情願的模樣。保羅同樣站在不遠處,一臉狐疑的盯著那些DEA,一動不動。

厭老師見保羅臉色不好看,問道:“你身上帶違禁物品了?”

“他們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找藥的。”保羅陰鬱說道。

“找什麼人?”厭老師追問道。

“這不算什麼,在蒂華納,這種事情是很正常的。”保羅避而不談宋文彬的詢問,淡淡道:“DEA要查,就讓他們查吧,我們從別的路先走。”

說罷,他招了招手,帶著他的幾名隨從和小弟轉了個彎,重新返回了機場內。

見保羅迴避,宋文彬心裡有了些盤算。之前他們在中美洲旅行的時候曾經偶遇過一次針對DEA的襲擊,沿途他們聽過很多風聲說這種事發生了不止一起,如今保羅試圖帶他去見此地的大boss,想來他肯定和該boss關係匪淺,說不定和那些襲擊也有一些關係,故此並不願意和DEA正面接觸。

“厭,怎麼辦?”

衛寧在旁邊悄悄問。

宋文彬看了眼保羅的手下,他一名五大三粗的手下正恭敬的站在自己身後,名義上是幫他拎包,實則是為了監視。

“先跟著他一起走。”宋文彬回答道。

儘管內心充滿著對這一行的厭惡,但他還沒得到霍雨和蘇緹娜的訊息,不願就此放棄。得到確定無疑的答案後,攝影師們紛紛調轉方向,跟在了宋文彬身後,但也許是他們帶著攝像機的緣故,很多人不約而同的注意到了他們,包括那些遠處的DEA。

保羅步伐很快,沒多久,他們便七轉八轉的來到了當地機場的一處衛生間附近,保羅找了個正在拖地的地勤,跟他說了兩句什麼。那地勤便放下拖把,偷偷摸摸的將眾人帶到了機場內部人員卸貨的通道附近。

宋文彬見保羅這傢伙如此嫻熟的就找到了別的路,不由想到了狡兔三窟的典故,眼前發生的事情在國內幾乎是不可想象的,看來就連機場這種安保最嚴格的地方都已經被這些勢力滲透了。

從小路離開後,保羅打了幾個電話,沒一會兒,出口處便來了幾輛吉普車,車上跳下幾個拉丁人,招呼保羅上車。

可保羅剛低頭鑽上那輛吉普車,遠處便響起刺耳的輪胎摩擦聲,只見三四臺警車帶著刺耳的聲音唰一下的停在眾人面前,警車裡跳下幾個持槍警察,衝著保羅大聲嚷嚷:“喂!你們,幹什麼的,停下!!”

哈…

宋文彬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要真那麼容易就溜了,他多少也會有些失望呢。

但很快,他的微笑就消失了,因為有幾名警察快步流星衝了上來,躲在警車後舉起槍,大聲讓路口的眾人舉起手來。

那名跟在宋文彬身後拎包的小弟一下慌了,他左跑不是右跑不是,下意識的便伸手去腰間。對面的警察立刻就開槍了。

砰砰砰!!

幾聲槍響,一顆灼熱的子彈穿過了那名小弟的手掌,他頓時捂著手在地上翻滾起來。

宋文彬被這猝不及防的幾下嚇得不輕,趕緊抱頭蹲在地上。

可另一邊,保羅完全沒有停下,他不僅沒有停下,反而毫不猶豫將試圖蹲下裝死的宋文彬給拉上了車裡,大聲吩咐道:“快點!快點走!”

駕駛員得到命令,立刻吉普車,車輛轉著彎呲溜一下撞翻了好幾輛摩托車,揚長而去。

幾名剛跳下車的警察被吉普車蹭翻在地,隨後一個個掏出槍,毫不留情的開始射擊。

上車的宋文彬憤怒大喊道:“你幹什麼!我的同事還在下面!!”

回答他的猛烈的槍聲,狂奔的吉普車內伸出了幾把槍,毫不客氣的還以顏色。一時間,路過的行人紛紛尖叫著趴下,子彈打碎的玻璃渣子濺了一地。

一旁的攝影師們何曾見過這場面,一個個舉著攝影機人都傻了,衛寧見宋文彬被拖上吉普車帶跑了,不由追在後面,大喊道:“厭!!”

很快,更多警察衝了出來,毫不留情奪走了攝像機,並把他們挨個挨個的按在警車上銬了起來。

此刻,因為剛才的槍聲,整個機場後門警笛聲大作,更多的警車從四面八方的開過來,有的警察靠在車後,拿著手槍對遠處砰砰開槍,有的警察正拿著對講機,呼叫著增援。

宋文彬終於從車裡掙扎起身,他看著身旁,居然一個攝影師都沒有,不由出離了憤怒,大聲質問保羅道:“我的同事呢!?”

“事出突然,請您理解一下,我沒辦法一下帶那麼多人走。”保羅堅定的道歉。

“不是…沒有他們我拍什麼,”宋文彬惱火道:“停車,我要下去找他們!”

“他們肯定已經被帶去警察局了。”保羅說道。

“那我就去警察局找他們,我又沒犯法,我怕什麼?”宋文彬振振有詞的說道。

保羅盯著宋文彬看了一會兒,卻搖搖頭:“對不起,厭老師,你跟我在一起,他們不會聽你解釋的。必須要快點趕到我們的地盤,只要稍微停一下,我們都有被趕上的風險,到了我們的地盤就安全了。”

宋文彬見前面的駕駛員已經把車開到一百八十多公里在道路上狂飆,沒有吭聲。

毫無疑問,他已經離自由越來越近了。

足足跑了一個多小時,七繞八繞了不知道多少路,車速才降了下來,身後那刺耳的鳴笛聲也微不可查。

保羅放鬆下來,靠在椅子上嘆了口氣,說道:“瞧,這就是出售甲基苯丙胺和heroin的下場。如果用的是我的產品,至於引來如此大的抵抗和報復嗎,厭老師,這一切都是毒品的錯啊。”

宋文彬才不管這傢伙在唧唧歪歪什麼,作為一個地道的中國人,誰也不信是一種基本素養,他冷冷道:“現在我可以下車了嗎?”

“您不想知道您同事的位置了?”保羅驚訝。

“我記得我當初和你的約定是必須要有攝影師跟拍吧,沒有攝影師我是不可能跟你合作的。”

保羅笑了笑,說道:“不是,厭老師,你弄錯了。我不是讓你遠離你的攝影師同事,也不是不讓你完成你的拍攝工作,我只是讓你,等個幾天,請你相信我們的能力,只要你願意幫我,一週內,我一定讓你重新見到你的所有同事,所有。”

宋文彬神色陰沉下來,說道:“請你不要試探我的底線。”

“抱歉,這是唯一的請求。瞧,我們就到了。”保羅指著窗外。

宋文彬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在馬路的盡頭看到了成排的路障,高聳的據馬刺,堆疊的沙包,還有成排的皮卡和吉普,那些車的車斗上,或坐或站的待著一堆手持重機槍的武裝分子。

“好傢伙…你們這是打仗嗎?”看見這架勢,宋文彬忍不住呻吟道,去了這麼多國家,他還真沒見過這麼多帶槍的。

“您以為?”保羅理所當然道:“我可是指望你能成為這裡的和平使者呢。

宋文彬:……

來到那些路障前,那些皮卡上嚴陣以待的武裝分子跳了下來,開啟車門檢查一番,發現是保羅一行人後,便很快揮手放行了。

其中有兩臺皮卡還分了出來,為他們一行人開路。

進入路障之後,宋文彬明顯感覺到這裡面的社群明顯比外面好上不少。

道路兩旁的行人熙熙攘攘,商販擺攤做著生意,清潔工掃著馬路上的垃圾,一些披著毛毯戴著大高帽的人在路邊拍著鼓,吹著笛子。路過一個教堂時,宋文彬還看見有人在裡面做禮拜。

當然,這些都不算什麼,最令他感到震驚的是,當他們路過一個廣場的時候,有一群人正排隊在幾輛皮卡前領什麼,看見宋文彬他們的車隊過來,他們紛紛舉起手,夾道歡呼,甚至還有人往車上扔糖果,頗有些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感覺,而車上的武裝分子也笑嘻嘻的招手和他們打招呼。

如此軍民一家親的莫名景象讓宋文彬短暫放下戒備,他忍不住拿出手機拍起來,一邊拍一邊問保羅:“這是在發什麼?”

“發錢。”保羅回答的簡單粗暴。

“啊?”

“之前疫情的時候,當地政府從頭到位一毛錢沒發。倒是小莫里薩按人頭給當地每人發了500比索。”看出宋文彬的困惑,保羅為他解釋了一下民眾擁戴的由來。

500比索,宋文彬心裡盤算了一下,大概是200塊人民幣的樣子。

“500比索就收買了嗎。”

宋文彬有些蕭瑟的感慨。

“的確不多,但總比沒有強,事實上老莫里薩在位時,平日裡發的會多一倍,如果他還活著,你肯定能看到更多的歡呼。”

保羅看了看四周,突然在宋文彬身旁壓低聲音說道:“當然…如果是我的話,我肯定至少也會發1000比索的,至少我在我的地盤,給的就是這個數字的。”

聽著保羅的耳語,宋文彬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裡升起一股濃濃的荒誕錯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