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小夥伴,林念禾自覺很有必要安慰一下淑梅姐。

她扶住王淑梅的肩膀,盯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淑梅姐,我很能理解你想家人的心,作為你的好朋友、好妹妹,我很願意幫你排憂解難,所以——以後你可以把我當成你姥姥,我不介意的。”

“我管你叫姐,你管我叫姥,咱各論各的!”

王淑梅:“……”

“新·史記·十里大隊本紀:

乙卯年丙戌月,開鐮日。晨光初顯之時,有二女追逐于田野之上,生機盎然歡呼不斷。後人稱其為十里豐收之吉兆焉。”

以上,由林念禾同志被王淑梅同志追著跑遍半個村後,被迫編撰。

“唉,淑梅姐你真是的,秋收難道不比打我重要?你看看,這還沒上工呢,我已經廢了。”

林念禾坐在小板凳上,邊啃饅頭邊埋怨的看著王淑梅。

王淑梅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聞言回瞪了她一眼,輕聲哼道:“你可別掉鏈子,學生們都看著呢,讓他們知道他們老師那麼廢物,肯定笑話你!”

林念禾朝她齜了齜牙,把最後一口饅頭塞進嘴裡,起身進屋,還扔下一句:“我去換衣服啦。”

衣服是要換的,更重要的是——防曬霜!

秋收的厲害她沒少聽,前世聽過,最近也沒少聽,尤其是村裡的嬸子們,每次一提到秋收,看到她都是一臉心疼惋惜,好像秋收之後就看不到她了似的。

林念禾想想剛才那萬里無雲的大晴天,打了個寒戰。

她把全身上下都塗上防曬霜,拿出許久未用的草帽和勞保手套,想了想,還是把那條紅紗巾也帶上了。

往水壺裡灌了水,又往挎包裡塞了雜七雜八一堆零食。為了避免意外,她還整理了一個小藥箱,除了急救的酒精紗布創可貼,還放了十支葡萄糖。

她又拿出來了一個麻袋,裝了整整一麻袋的綠豆放到了門後。

準備好一切,林念禾對著鏡子給自己打氣:

“加油!”

“活著回來!”

門外,剛抬手準備敲門的溫嵐:“瓜女子。”

……

秋收,意味著收穫,意味著分糧,意味著想想就頭皮發麻的艱苦。

現在的秋收可與後世不同,沒有大型收割機,也沒有其他輔助機械。麥田收割尚能有部分可以依靠拖拉機,但玉米麼……

林念禾前些日子特意查了,玉米收割機和脫粒機是在八十年代才有的,如今,他們只能依靠勤勞的雙手。

秋收是大事,不僅生產隊老少齊出動,學校和各個單位也都有秋收假。正如林念禾之前提醒鄭麗榮的那樣,他們學校的學生們也都要幹農活的。

林念禾回頭看看乖乖排在她身後的小豆丁們,只覺前途堪憂。

“鄉親們,同志們!搶收就要開始了……”

李大和站在最前方,拿著鐵皮卷的大喇叭講話,他格外激動,慷慨激揚的說了一分鐘,然後就跳下來,接過用紅布裹著把的鐮刀跳下田地,利索的砍斷了一根玉米杆。

他舉起鐮刀,用盡全身力氣吼道:“開——鐮!”

收玉米的方式有很多種,地區不同、地理因素不同,方法自然也不同。有的是先把玉米掰下來扔進揹簍,最後再把玉米杆割倒;有的則是邊掰玉米邊把玉米杆踩倒;

十里大隊這邊收玉米是先用鐮刀把玉米杆齊根割斷放倒,後邊的人跟著掰下玉米,再運輸出去。

這樣收玉米的好處是每個人只管一樣活幹得快,也不必一直揹著揹簍感受逐漸加重的分量。而且壯勞力負責割玉米杆的話速度更快,掰玉米的活兒年歲大的人也可以幹,小孩子可以來回幫著搬玉米,全村齊出動,一個都不落下。

村小師生被編入到第五小隊,因為是搶收,不能把熟練的勞動力浪費在幫助知青上,所以這一回,第五小隊的成員格外單一——除了知青就是半大孩子,一隊裡有百分之九十都只能算半個勞動力。

李大和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的,分給第五小隊的任務地相對其他小隊小了不少。

縱使如此,林念禾看著那一望無際的玉米地,還是覺得她今早上的許願太唐突了。

小隊長看著他們,認真說道:“都小心點兒,尤其是新知青,別被鐮刀劃傷了,學生們別緊跟著大人,尤其不能往人左邊走。最要緊的一點——幹活的時候別抬頭!”

“千萬記住,別抬頭!”

“開幹!”

小隊長一聲令下,知青們便揮舞起鐮刀,開始砍玉米杆。

“老師加油!”

“加油加油!”

學生們尚不被允許下地掰玉米,小傢伙們也不知道累,一個個在田野邊扯著嗓子喊。

砍玉米杆不像收麥子,說道沒那麼多,砍斷了就行。只是玉米杆更高,玉米葉也寬大,很擋視線。

林念禾的鐮刀被王東磨得很鋒利,一刀下去,兩根玉米杆齊刷刷的斷了。

林念禾:“感覺不太難哎,我又覺得我行了!”

她旁邊的王淑梅也有此感覺,摒棄前嫌附和道:“是啊,感覺還行。”

溫嵐:“倆瓜女子。”

這是才開幹,還不知道害怕呢!

林念禾揮舞著鐮刀,唰唰唰的邊砍邊往前走。

漸漸地,她的耳邊好像只剩下了砍斷玉米杆的聲音。

腰開始酸,胳膊也開始酸。人縮在玉米的海洋裡,風透不進來,汗水很快便順著額角往下掉,然後粘住紛飛的草屑,癢得厲害。

林念禾感覺自己砍了一個世紀的玉米杆。

抬起手腕一看時間——

很好,過去十分鐘了。

她長嘆口氣,直起身子擦汗的時候,剛巧看到王淑梅也滿眼疲憊的望著她。

倆人不約而同的忘記了第一鐮後的豪言壯語,絲毫不覺得尷尬。

她倆一起轉頭看向溫嵐的方向。

沒人。

林念禾探頭一瞧,嵐姐已經比她多砍出去十米了。

林念禾回頭彙報:“嵐姐在十米外。”

王淑梅:“小嵐真的是人嗎?”

林念禾:“這很難說。”

說完,她捶了兩下腰,彎下去繼續砍玉米杆。

唰唰、唰唰……

又過了兩個世紀,林念禾的眼睛都開始冒金星了。

她感覺自己這兩壟地應該快到頭了,便忍不住直起身,踮起腳尖兒看去——

一望無際的玉米地,若不是有山擋著,恐怕都要於天相交了。

林念禾愣了半晌,臉垮了下來。腿一軟,她直接坐倒在剛被撂倒的玉米杆組成的墊子上。

王淑梅聽到動靜轉過頭,看她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擦了把汗說:“念禾,累了就歇一會兒,喝口水。”

林念禾轉回頭,顫巍巍的指著前方,眼尾紅了半邊:“淑梅姐,我、我以為我快到頭了,我就沒忍住看了一眼……”

王淑梅一怔,也下意識的看過去。

陽光下,她被嚇得打了個寒戰。

“哎呦你看它幹嘛呀,”王淑梅搓著胳膊,埋怨道,“小隊長不是說了不讓看麼。”

她也是這時候才意識到,小隊長特意強調不讓往前看是啥意思。

真的會絕望的。

林念禾也懂了嬸子們為什麼總用見一面少一面的眼神看自己了。

她是真的可能挺不過這個秋收。

就在她絕望的思考自己是現在死還是受完罪再死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熟悉的男聲:

“念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