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計廠長有限的認知裡,能有一座穗城賓館那樣的高樓,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他現在想的是工資雖然有定數,但可以給大夥兒再多發些東西,讓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些。

實際上,春交會之後,幾乎每個月紡織廠都會巧立名目發東西,米麵糧油布蛋肉,能蒐羅來什麼發什麼。正式工也好,零工也罷,只要幹活就有份兒。

蘭縣的每個人都切實的體會到了好處。

計廠長這一天都在暢想未來,眼前的外商已經不是人了,他們是磚、是瓦、是米麵、是肉……是孩子們的笑臉。

“禾子,計叔是不是瘋了?”

“應該不至於。”

“要不我給他兩巴掌把他打醒?”

“完全不至於!”

計廠長不知道,在他神遊物外的時候,林念禾救了他一命。

他是被卡帕薩的合同叫回神的。

“計叔,卡帕薩大叔家底不厚,但卻是我們最好的合作伙伴,所以他的定金只拿一成,剩下的貨款在交貨後五個月內結清。”林念禾輕聲提醒。

計廠長之前與卡帕薩聯絡過,今天卻是第一次見面。對這個合作伙伴,計廠長是很有好感的——畢竟他上一次早早地結清了尾款,完全不用催。

“你好、你好。”計廠長沒敢看合同上的數字,免得自己又暈過去在外商面前丟人,他與卡帕薩熱情握手,想了半天,又重複了一句“你好”。

林念禾:“計叔您沒事兒吧?”

“啊?沒事兒啊。”

“沒事兒您過來一下,我們一起合張影。”

林念禾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照相機,拜託旁邊滬市紡織廠的同志幫忙給他們合了張影。

“卡帕薩大叔,我可以和您單獨照一張嗎?”林念禾目光灼灼地邀請。

卡帕薩似乎早就習慣了,點著頭說:“沒問題……嗯,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的朋友們都特別喜歡與我合影。”

林念禾嘿嘿乾笑,拍照前還不忘拽王淑梅一把,用氣聲說:“等會兒你和嵐姐也跟他單獨合張照。”

王淑梅:“……?”

不理解,但還是做吧。

幾個人輪流跟卡帕薩合了影,卡帕薩大叔似乎習慣了當景點,笑得很燦爛。

卡帕薩過來就是為了合影的,雖然一整天忙著挑貨,他也沒忘了林念禾在早上提出的要求。

“卡帕薩大叔,您住在哪兒?我送你吧。”

“不不不,我不能讓女士辛苦。”

卡帕薩笑著告訴了林念禾一個不知名的小旅館。他與另一個米蘭外商同住一間。

林念禾本以為他是沒找到合適的旅館,便說:“我們住的地方也可以接待外商,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您找一間客房。”

“不用了,我和我的老朋友都很喜歡我們現在的旅館,我是來工作的,不是為了享受。”

卡帕薩笑得很輕鬆,他小心翼翼的揣著合同,再次與林念禾告別後便上了路邊的大巴車。

林念禾目送他坐穩,這才轉身回到展會。

“禾子,閒著沒事兒讓我們拍照片幹啥?”

她一會去,溫嵐便迫不及待地問。

“保平安。”林念禾一本正經地說。

溫嵐:“……?”

十分不能理解。

早知道就不拍了。

這會兒人多,實在不方便說那些玄學的事,林念禾順勢岔開話題:“清清姐,你還沒吃午飯呢吧?”

“還行,也不餓。”徐清的確有些累,但也真的不餓,她坐在椅子上,看林念禾的眼神有些哀怨,“你說走就走,真把我嚇壞了。”

“過程應該還算順利吧?”林念禾問。

“這個……也不能說完全順利吧……”

徐清因為林念禾的突然離開著實慌了好一會兒,以致於卡帕薩問她產品的時候她的大腦都無法思考了。

幸虧卡帕薩有耐心又看出了她是新人,不僅沒有催她,甚至還反過來安慰了她幾句。

“不過我現在是真的不會怕了,”徐清怕自己表現不好給大家拖後腿,保證道,“我有經驗了。”

“那明天繼續加油。”林念禾遞給她麵包和香腸,“你先吃一點,再十分鐘咱們這兒就結束要回去了。”

“好,謝謝。”

徐清剛接過麵包,展位前又來了個外商。

他個子不高,很瘦,穿西裝的模樣就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服。

“日……苯人?”

看到他,一天沒吃飯的徐清愣是拿著香腸都咬不下去了。

此刻臨近閉館,所有的銷售員都從談判間回來了,這會兒他們看著在展位外點頭哈腰的男人,誰都沒有上去接待的衝動。

他們還算剋制,嵐姐已經把手指掰得咔咔作響了。

林念禾順手把王淑梅拽到溫嵐面前擋著,自己放下茶杯迎了過去:“你好。”

“您好,”他朝林念禾鞠了一躬,“抱歉打擾,我需要購買一些頭飾,請賣給我,麻煩了!”

林念禾看了眼手錶,說:“不好意思,今天時間太晚了,剩餘時間不夠洽談合同,明日請早吧。”

“啊?”他表情僵硬,也看了眼時間,然後誇張地懊惱起來,“這可怎麼辦?我拿不到配額的話,我的老闆會對我很失望的!”

林念禾:“你不要這麼悲觀,凡事要往好處想——或許他早就習慣了失望呢。”

“……”

男人的眼淚隨著結束廣播的聲音一同落下,他再怎麼哀怨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離開。

臨走前,他還不忘朝林念禾說呢:“明天請務必等一等我,拜託了!”

林念禾沒聽到他說什麼。

她轉過身,朝幾個忿忿不平的人說:“都幹嘛呢?那也是外商,來了就得招待。”

幾個銷售員個個抿著嘴,顯然都不服氣。

計廠長看看大家,朝林念禾說:“別說他們了,我也不想把咱們的頭花賣給他。”

廠長帶頭,其他人瞬間有底氣了。

“我就算餓死也不想跟他們說話。”

“噁心死了,看見就煩!晚上都不想吃飯了!”

看著憤慨的同志們,林念禾笑了。

“賺他們的錢,建設我們的家園,這就叫‘花別人的錢,辦自己的事兒’。你們也別有情緒,我們從他們手裡賺到的錢,說不準哪天就會變成送邱小姐出嫁的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