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完了,雪地上也落了一片瓜子皮。

苗紅旗回頭一瞧,看那四個就杵在那咔咔嗑瓜子,頓時無奈:“我在前邊掃雪講故事,你們在後邊聽樂嗑瓜子?”

王雪嘿嘿一笑,隨手拿掃把掃了兩下,感嘆道:“沒想到啊,原來他們倆還有這麼一段呢,我就說之前香琴怎麼樂意給趙壯實開小課教他認字呢!”

溫嵐對情啊愛啊的都不感興趣,刨根問底的追問:“對方多少人?趙壯實帶了幾個過去的?咋打的?”

只有王淑梅有點兒正事,她沉吟片刻,客觀的說道:“照這麼看來,香琴要嫁給趙壯實的心思是一定攔不住了。”

她們幾個都發表完了自己的看法,轉頭看向林念禾。

平時最能嘚吧嘚的人突然沉默,她們還挺不習慣的呢!

林念禾嗑完最後一個瓜子,評價道:“以我對趙壯實的瞭解,他當初會選擇打上門,大機率是覺得他的村霸權威被挑釁了。”

眾人:“……”

好像……有道理……

……

趙寡婦聽完餘香琴的講述,心情更復雜了。

她兒子的成名戰她當然記得,那臉讓人打得跟豬頭似的,回家還有臉說他以後就是守衛生產隊的大俠……誰家大俠頂倆大黑眼圈啊!

餘香琴揪著衣角,垂著眼睛小聲說:“這世上還有誰能拿命救我啊。”

趙寡婦早年間常聽人說書唱戲,她最愛聽英雄美人的故事、最愛看《狀元媒》,可她兒子不是狀元,好像也……現在倒是能勉強算個英雄了。

趙寡婦回味了一下當年聽書時候的心情,沉默良久,伸手拍了拍餘香琴的手背:“這事兒你彆著急,和你爹孃商量商量吧……我家和你們城裡比不了,壯實這一病,花了隊裡一百多,我家裡頭的錢都還了也差一大半,你嫁過來肯定得受苦。”

趙寡婦會過日子,也能幹活,趙壯實以前雖然不咋上工,但他摸個魚、逮個兔子,總能換些錢回來。可她再怎麼會過,一個寡婦帶倆孩子,想攢錢是真難。

趙寡婦說完自家的情況就站起來了,她說:“你和壯實說吧,我回家裡拿點兒東西。”

“行。”

趙寡婦把王紅也拽走了,病房裡就剩下趙壯實和餘香琴。

餘香琴垂著眼睛剝雞蛋,剝好了遞給趙壯實。

趙壯實渾身不自在,想往後躲,但一動彈腿就疼,不禁倒吸了口涼氣。

“你咋了?我去喊大夫給你瞅瞅。”餘香琴趕緊把雞蛋放到飯盒蓋裡,起來就要出去。

“哎哎,沒事兒。”趙壯實喊住了她,“就疼一下,矯情啥。”

餘香琴看他真不像有事的樣兒,這才又坐下來了。

趙壯實渾身不自在,心裡頭相當納悶兒——

以前他逗小寡婦的時候也沒這麼鬧心啊,這會兒咋就跟生了蝨子似的了呢?

餘香琴又把雞蛋遞給了他。

趙壯實幹巴巴的說了一句:“不、不餓。”

“哦。”餘香琴把雞蛋放回去,翻了個白眼,“那你不早說。”

“我以為你想吃。”

“我想吃你就給啊。”

趙壯實:“……”

對呀,她想吃他就給啊?他咋不攔她呢?那可是雞蛋啊!

他沒想明白,只能乾瞪眼。

餘香琴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笑了。

她朝他揚了揚下巴,問:“你啥時候能下地?咱去打結婚證。”

趙壯實:“……!”

餘香琴瞪他:“咋地?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兒你把我抱了,不想負責要耍流氓啊?”

趙壯實滿眼震驚:“我他孃的那不是為了救你嗎?”

“是啊,”餘香琴說,“你就說你抱沒抱吧!”

趙壯實大張著嘴,半晌才咬著牙擠出來一句:“潑辣娘們兒!跟你說不明白!”

依舊年輕的前村霸栽了,栽在一個潑辣娘們兒的手裡。

從這一天後,餘香琴直接跟趙寡婦開始一天一換的去照顧趙壯實,有好事兒的嬸子問起,她臉不紅氣不喘的直接說一句:

“我倆處物件呢,馬上要結婚了。”

這話一出,沒人再說閒話了,都說趙壯實這一下捱得值,砸回來一個媳婦。

餘香琴也沒閒著,給她母親的單位打了電話,把前因後果說明白了,順帶還暗示了這事兒已經人盡皆知。

遠在呼市的餘媽愣了三天,哭了三天,最後不得不接受自家大女兒要嫁給一個鄉下漢的事實。

因為餘香琴在電話裡特意強調了好幾次救命之恩的事兒,餘媽和餘爸商量到半夜,最後把老人留下來的一對玉鐲子偷偷賣了,又搭上家裡這些年的積蓄,湊了二百塊錢,先給餘香琴匯了過去。

餘香琴收到匯款單的時候,人都傻了。

她四五歲的時候就得帶弟弟,剛開始帶一個,後來是兩個。爸媽都得上班,家裡的活兒她幹得最多,倆弟弟就會張嘴喊姐。

闖了禍,爸媽第一個罵的肯定是她;有矛盾,他們說的也一定是“你是當姐的”。

她下鄉的時候,她媽給她拿了五十塊錢,反反覆覆從出家門一直唸叨到上火車,讓她把錢拿好,丟了家裡也沒錢給她了……

她一直覺得,她是家裡最不受待見的那個孩子。

她又一次撥通了母親單位的電話,還沒開口就聽到媽媽的聲音,她好像一直在電話旁邊等著。

“媽……”

“哎,錢收到了嗎?”

“收到了……”

“你聽我說啊,你先把藥費給人家拿去,這個事兒不能欠著,要不然以後你在婆家也抬不起頭來,剩下的你先留著,收好了別亂花,我這給你換布票和工業票呢,湊夠了就給你寄過去,你自己買點兒紅布裁衣服……你結婚的日子定下來就告訴我,我和你爸得提前請假,老二在兵團,肯定是去不了了,我也不打算讓老三跟著,火車票怪貴的……”

聽著母親細碎的嘮叨,餘香琴紅了眼眶。

她突然就明白了,她曾感覺到的那些不公和苦累,其實是每個“大姐”都得經歷的。

“你姥還給你拿了二十塊錢,到時候我給你帶過去,哦對,老太太還給你弄了乳酪,整了一大袋子……閨女,你再想想,不想結婚的話,就把那二百塊錢都給他家,算咱謝謝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