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旭這次送來了七封錄取通知書。

四封北大的,一個清華的,一個北師大的,還有一個北航的。

“好、好、好!”

李大和低著頭,看著整齊排在桌上的一封封錄取通知書,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這群小崽子……

他看著他們,他還記得每一個人來時,他把他們接回來時的場景。

有的一路奔波面黃肌瘦,有的滿眼歡喜想做番大事,也有的看見他就笑……

那句脆生生的“叔,請問十里大隊是在這兒集合嗎”猶在耳畔,似乎還是昨天的事。

一群讀書的娃娃跑來幹農活,真煩人啊。

如今,小崽子們要離開了。

還……怪捨不得的。

李大和點起一袋煙,煙霧瀰漫,擋去他眼底的溼潤。

“以後有啥事就吱聲,在外頭別惹事,但咱也不怕事……別的不說,咱和哪個供銷社沒關係?你們在哪出事,我、我都能找著人接你們回家。”

李大和的唇抿成一條線,他朝一群人揮揮手:“都滾蛋,自己的東西自己收好,別丟了更別讓人搶了……該幹啥幹啥去,別擱這兒杵著。”

“隊長叔……”

“又幹啥?一天天的就會叔叔叔叔叔叔,三歲啊?”

李大和埋著頭,不看他們。

“叔,我餓了。”

“那……餓了還不挪窩,等我餵你呢?上家去,你嬸今天包餃子,酸菜餡的。”

……

吳校長一一看過錄取通知書,眼眶溼潤,嘴角盡是笑。

“好,都好好唸書,在外邊照顧好自己。”

這些都不算是她的學生,但她每個人都教過。

看自己的學生走進更好的學校,是每個老師最希望看到的畫面。

學生們遠赴未來,她覺得那一定是條光明燦爛的路。

而她,將堅守在這兒,送更多的學生邁入繽紛未來。

‘您別放棄呀。’

她不會放棄。

吳校長沉默著一一看過她的學生們。

她張了張嘴,最後一次給他們集體上課:

“端方正直,知行合一。”

以後再想聚這麼齊,恐怕不能了。

……

“都把自己收拾利索的,照相師傅就快到了!”

王紅催促著,臉上帶著笑,眼睛卻有些腫。

全村老少三百口,連平時不常出門的王家太奶都被四個小夥子抬了出來,坐在第一排正中。

“來啦來啦!”

林念禾遠遠地朝他們揮手。

然後,全村鄉親就看著王東和孫光輝抬著一個稻草人,被簇擁著浩浩蕩蕩走了過來。

李大和愁得直嘬牙花子:“這又作啥妖呢?”

“啊,謝宇飛不在嘛。”

林念禾說著,從挎包裡拿出一張寫有“謝宇飛”三個字的紙貼在了稻草人的臉上。

王淑梅和溫嵐把一件呢大衣套在稻草人身上——呢大衣的確是謝宇飛的。

“往裡放點兒,擋著些還能像個人……”

“算了算了,還是放旁邊吧,放中間看著怪瘮人的!”

“禾子,還有膠布沒?那紙粘不住!”

“有有有!我來!”

事實證明,集體活動一定要參加,不然你永遠不知道你的好朋友們會在背後對你做什麼。

李大和看著他們作妖,張了張嘴,選擇不告訴他們真相。

好不容易給【謝宇飛】安排好個位置,年輕人們嘻嘻哈哈地踩著凳子爬上桌子站到後排。

林念禾站在蘇昀承身邊,另一邊是王淑梅和溫嵐。

左手愛人,右手好友,萬金不換……

“你們大爺的!你們丫的就是這麼想我的?”

“你們能想到給我弄個稻草人,就是想不起來給我打個電話喊我回來是吧?”

突然一聲暴喝從村小裡傳出,剛站穩的年輕人們都懵了。

謝宇飛頂著一頭半溼的頭髮出來,顯然是剛洗漱過。

他三兩步躥過來,瞪著那個穿著他的呢大衣的稻草人——若非衣服是他自己的,他真的要一腳把它踹飛。

知青們瞠目結舌。

沒人告訴他們今天謝宇飛回來啊。

謝宇飛指著那張寫著他大名的紙,氣笑了:“你們就不能貼一張我的照片?這麼應付,你們的良心能過得去嗎?”

林念禾:“你自己想想,貼張你的照片在稻草人上,這玩意兒不是更瘮人嗎?”

王淑梅:“對對對,而且時間也來不及。”

溫嵐:“主要是洗大照片太貴。”

謝宇飛張了張嘴,指著自己的鼻尖:“意思就是我不配唄?”

眾人:“對。”

“你你你你們……”

“哎哎,謝四你別鬧了,快點兒站到你的替身旁邊,這麼冷的天,別讓大家因為你等著。”

“就是就是,太奶不能吹風,你麻溜的。”

“你能回來不知道打個電話告訴我們?這麼大個人了就會讓人操心。”

“你還嫌棄上了,這個稻草人可是我們精心製作的,浪費了十分鐘呢!”

“一個人十分鐘,我們這麼多人,你自己算算,你罪過多大呢!”

謝宇飛:“……”

他們人多,他說不過。

謝宇飛憋著一口氣,把稻草人挪開了,自己站在了稻草人的位置上。

“來,看我這——3、2、1!”

78年1月1日,十里大隊合影留念。

今兒所有人都很開心,李大和說合照的錢村裡出,給每一家都拍了全家福。

輪到知青點時,他們非得讓稻草人也出鏡。

理由很簡單——做都做了,不拍浪費。

作為當事人,謝宇飛覺得他有權拒絕。

他的拒絕被拒絕了。

林念禾善良安慰:“沒事的,今天你是謝四,它是【謝宇飛】,你倆各論各的。”

謝宇飛向她發來友好問候:“你、大、爺。”

然後他就被蘇昀承一腳踹到了【謝宇飛】旁邊。

歡歡喜喜的合影,除謝四外所有人都挺開心的。

事後,林念禾安慰他:“你要這麼想,至少全村大合影裡沒有【謝宇飛】,對不對?”

謝四:“合著我還得謝謝你們唄?”

“那倒也不必這麼客氣。”

作為全村唯一一個落榜生,謝四毫無心理障礙地參加了慶功宴。

村裡殺了兩隻豬,熱騰騰的殺豬菜配上關舅爺釀的高粱酒,暫時沖淡了分別的憂愁。

今天的酒裡沒兌水,你一碗我一碗,林念禾不知不覺就喝多了,臉頰微紅。

牛娃靠在林念禾身邊,把自己碗裡的肉都給她吃。

“寶貝兒。”

林念禾一把摟住牛娃的肩膀,另一隻手還端著酒碗,笑容略憨:“要不要嘗一口?可好喝了。”

牛娃看著她酡紅的臉蛋,深感無奈:“禾禾姐姐,十分鐘前謝四哥哄我喝酒,你把他踹出去的時候說小孩子不能喝酒。”

“哦哦,對……”

又十分鐘後——

“寶貝兒,嘗一口嗎?”

“姐,你再這樣我就喊姐夫了。”

再十分鐘——

“寶貝兒……”

“姐夫!我姐喝醉啦!”

還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