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宗聽顧傾城提到自己被杖責的事兒,腦海裡瞬間浮現出那個可怕的畫面。

他已經算不得太胖的小身子,禁不住的顫抖著。

是啊,他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母親被家裡的婆子按在條凳上,父親凶神惡煞的喊著“打死這個賤人”,自己則縮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嘭!

嘭嘭!!

木棍落在母親瘦弱的身體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母親起初還能求饒、叫罵,隨後,索性就發不出聲音來了。

她渾身是血,整個人如同被抽掉骨頭般癱軟在地上。

母親幾乎死掉!

但即便沒有死,也受了非常重要的傷,臉上也是青紫血紅一片。

捱了刑罰還不夠,父親還把他們母子趕了出來。

根本不管母親身受重傷,而他只是個被嚇壞的稚童。

……這些記憶彷彿潮水般,洶湧的衝進了李耀宗的大腦。

李耀宗的小臉煞白,小小身子顫抖的愈發厲害了。

“耀宗,娘確實存了壞心思,想要陷害寒氏,謀奪李家的產業。”

顧傾城沒有迴避原主的惡毒算計,她直視李耀宗的眼睛,緩緩說道,“只是‘你娘’不夠聰明,被人家寒氏將計就計。”

李耀宗愣愣的看著顧傾城,有些不明白母親犯了錯、為何還能這般坦然。

“算計人、卻被反噬,寒氏毫髮無傷,而你娘卻成了‘偷人’的壞女人。”

顧傾城沒有急著跟李耀宗解釋,而是繼續說著:“就連你,也被質疑身世,成了‘野種’。”

李耀宗抿緊了嘴唇。

“野種”兩個字刺痛了他的心。

也喚醒了他內心最深處的些許抱怨——娘為什麼要折騰,自己被罰不說,連帶著他的血統也被質疑。

“耀宗,我且問你,你是野種嗎?你娘顧氏雖然生了歹念,但她有過紅杏出牆嗎?”

顧傾城接連發出質問。

李耀宗仔細想了想,緩緩的搖頭。

他雖然小,可他好歹也是大戶人家長大的。

李家自詡是縣城的富戶,李繼業這個大老爺也學著“大戶人家”的做派,東拼西湊了些規矩——

女眷不得拋頭露面。

哪怕做不到絕對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是能不出門就不出門。

所以,自家親孃就算要偷人,都沒有機會。

還有李耀宗。

他雖然長相更像母親,但眉毛卻是李家特有的濃眉。

他跟李繼業站在一起,外人打眼一看就知道他們兩人有血緣。

“耀宗,我再問你,你父親責罰我,把我們母子趕出去,是真的覺得我偷了人、認定你是野種嗎?”

顧傾城層層遞進。

對於原主曾經做下的錯事,顧傾城沒有隱瞞,更沒有美化。

她就是要把最真實的事實告訴李耀宗。

她要讓李耀宗知道幾個道理——

第一,不要輕易犯蠢,在沒有十足的把握之前,不要隨意陷害別人。

第二,做了錯事,就要受到懲罰。

第三,過去的事兒已經過去了,不要為此而感到羞愧、懊惱,更不要因為曾經犯下的過錯而覺得低人一等。

第四……

禍水:……聽著似乎沒有問題,可就是覺得怪怪的。

它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顧傾城不會把好好一個單純天真的小胖砸教成一個小反派吧。

李耀宗按照顧傾城的節奏,認真的思考著。

對於顧傾城提出的問題,他仔細的想了想,然後緩緩搖頭。

李耀宗的聲音有些乾澀,卻還是堅定的說道,“我爹、我爹應該只是遷怒。”

妻子當眾被“抓姦”,擺明是個不太高明的“陷阱”。

李繼業卻趁機發作。

一來,妻子“偷人”,確實讓他羞憤難當。

二來,他應該也是猜到了顧氏是在算計寒秋雨。

寒秋雨是李耀祖的妻子啊,不管李耀祖承不承認,在李繼業以及眾人的眼中,他們倆就是夫妻,是利益共同體。

顧氏陷害寒秋雨,最終的目的,應該也是針對李耀祖,繼而圖謀整個李家。

這、如何能忍?

李繼業可是封建大家長啊,整個李家,包括妻子、兒女都是他的所有物。

可現在,向來溫馴的妻子,居然野心勃勃,試圖霸佔李家的產業,這是對李繼業這個家主的挑釁!

李繼業為了重新樹立威信,這才一棍子打死了顧氏,就連親兒子他都一併趕出了家門。

“我爹——”

李耀宗對於李繼業這個曾經非常寵溺自己的父親,感情很是複雜。

“他、他更看重大哥!”

過去還在李家的時候,李耀宗年紀小,又是被嬌寵長大的孩子,性子格外單純。

他天真的以為,自己就是父親的“愛子”。

然而,母親被打、母子倆被驅逐的事實,徹底打醒了李耀宗。

還有母親這近一年的言傳身教,李耀宗變得愈發早慧。

這會兒又有了顧傾城一步步的引導,李耀宗終於看清了某個真相——

在親爹眼中,李耀祖這個不聽話、動輒搞失蹤的原配嫡子,才是他的寶貝好大兒。

而他李耀宗,只是個可以被遷怒的、可有可無的存在。

李耀宗陷入了濃濃的失望、傷心之中。

顧傾城想了想,從自己剛才繪製的解剖圖中抽出了一張。

“耀宗,你看,這是人體的心臟。”

顧傾城指著那顆拳頭大小的鉛筆畫,輕輕說道,“而它的位置在胸骨偏左的位置,在胸腔的左側,並沒有長在當中間兒!”

李耀宗抬起頭,一時沒有明白顧傾城的意思。

顧傾城對上他掛著淚珠的懵懂的大眼睛,笑了,“你看,人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李耀宗舔了舔有些乾的嘴唇,“所以,人才會偏心?”

“對啊!比如‘你娘’,按照李老爺的想法,應該是個以夫為天的溫馴女子。”

“但事實上呢,‘你娘’我,最看重的是你這個兒子。”

說道“你娘我”幾個字的時候,顧傾城還故意衝著李耀宗眨了眨眼睛。

李耀宗呆愣愣的看著。

他的大腦卻在飛快的轉動:孃親最看重他,而他只是李家的次子。

李繼業這個大家長更看重李耀祖這個長子,所以將來李家的家業,大半會留給李耀祖。

孃親定然是察覺到李繼業的想法,心裡不忿,心疼自己偏愛的寶貝兒子沒有被公平對待,所以才想出了一個愚蠢的毒計。

那什麼,母親做壞事肯定是不對啊。

李家的家業是李繼業的,作為家主,他想傳給誰,那是他的自由。

自家親孃不該算計。

可、可不知為何,感受到了母親的“偏心”,李耀宗忽然覺得無比的暢快與開心。

咳咳,父親會那般生氣,約莫也是意識到,向來對她聽話、順從的妻子,居然根本就不看重他。

父親惱羞成怒了,嘻嘻!

李耀宗知道自己不應該,可他心裡就是忍不住想偷笑。

“李繼業偏心他的好大兒,你娘卻心疼自己的心肝寶貝兒。”

“犯了蠢,捱了罰,過去的事兒也就過去了!”

“至於把李繼業告上公堂,也不是什麼陷害。我說過了,我是要提前分家!”

“不管李繼業如何偏心,你和李耀祖都是李家的兒子,按照祖宗的規矩,就該均分家產!”

顧傾城慢慢的,又把話題扯到了“顧女士”的另一個黑料——誣告夫家!

“其實,我也不算太冤枉。我去縣衙,不是沒有想過,把李家拖進官司裡,會讓李家元氣大傷。”

顧傾城始終都保持著一種坦然的態度。

哪怕提及自己的陰狠算計,也是十分的坦蕩。

禍水:……這或許就是真正的大反派啊,她並不認為自己的過錯是過錯。

李耀宗瞪大了眼睛,“娘,您、您都知道?”

“對!”

顧傾城點點頭,“周知縣的貪婪,還有縣城來了個征討軍餉的馬司令,這些我都知道。”

“我還知道,八字衙門向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一旦扯上官司,不管原告還是被告,都有可能被貪心的狗官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

“我更知道,周知縣和馬司令都看上了李家這塊大肥肉,正想著如何動手。沒辦法啊,誰讓李繼業太張揚了呢。”

自詡有點兒家業,就敢號稱縣城第一富戶。

呵呵,真正的有錢人,那個不是低調、謙遜的。

唯恐被人當了肥羊!

李繼業的李家,就算沒有顧傾城算計,早早晚晚也會被人弄個家破人亡。

李耀宗到底年紀小,顧傾城的一番話,讓他的認知受到了嚴重的衝擊。

不過,這段時間跟在顧傾城身邊,親眼看著她的為人處世,聽著她的循循教導。

他還跟著母親見識到了更為廣闊的世界。

他讀了許多書,接受到了新式的教育,他還和母親一起每天讀書看報。

報紙上,可不都是時事新聞,還有市井的家長裡短、奇聞異事。

慢慢的,李耀宗在他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成長了、蛻變了。

所以,此刻,聽到顧傾城的一番話,他竟有些理解。

顧傾城多敏銳啊,早就把李耀宗的變化看在了眼裡。

她忽然問出一個問題,“耀宗,你就不好奇,分家這樣的事兒,其實是光明正大的,可母親為何沒有直接跟你父親談,而是找上了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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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