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自見了孫元季、溫九娘,便揮散不掉。

“醉春樓掌櫃溫九娘,當真是孫元季的人嗎?”

溫九娘誠然是孫元季老相好,卻並不一定真的是他的人。

彼時,孫元季帶來的高手闖進房間,慌亂神色儘管從溫九娘眼睛裡一閃而逝,沈鯉卻清清楚楚察覺到了。

宋婉如實在沒想到,沈鯉最後一個問題如此棘手。

“好姐姐不打算透露嗎?”

她為沈鯉倒一杯水,期間七上八下的,把水遞給他,心底便做下決定:“不是。溫九娘表面是孫元季的老相好,替他經營醉春樓,實際乃都省副相賈秋壑的暗棋。”

當朝宰相統管都省一應事物,所謂的副相,喚做參知政事。

雖是都省副相,但在宰相劉樸性格偏弱的情況下,賈秋壑這位副相真正做到了只知有賈相公、而不知有劉相公。

孫元季身為樞密副使,分掌南吳部隊的調防、指揮、動員,又兼管兵部,兵部尚書見了他也得低頭,在這天下三分的局勢下,孫元季能權傾朝野並不奇怪。

或許,孫元季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老相好溫九娘,為何悄無聲息就成了賈秋壑的棋子。

“呵,早前聽謝姐姐評價南吳四位宰執,劉樸喜好風花雪月,且優柔寡斷、賈秋壑貪權如狼,日思夜想都惦記著宰相大位、顧彥此位樞密使愛惜名聲,無時無刻不想著保全自身、孫元季利慾薰心,荒淫無度,又擅長揣摩上意,這麼一個人可以權傾朝野,未嘗不是吳主故意縱容。”

他盯著宋婉如的雙眼:“想來,趙大哥跟賈秋壑一夥的?”

既然回答完了最後一個問題,她一個字也不再吐露。

“喝水,快涼了。”

“我倒是奇怪,這群人在等什麼?”沈鯉喝了一口,將杯子遞給她,“莫非陳六么體內有不為人知的蹊蹺?”

宋婉如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他嘴角勾了勾,有好姐姐這句話便已足夠。

從魏節那頭黑龍開始推理。

自古至今,何等的天授之才,方能令一個武夫得此機緣?

沈鯉印象中只有一種。

八部天龍!

道家、佛家典籍裡,皆記載有八部天龍。

道家典籍記錄八部天龍是無上氣運,王朝得之,可餵養國運,使之壯大,延長國祚,個人得之,能巧取造化,玄妙無比,最差也能得上天垂幸。

魏節長時間在醉春樓,反覆推敲,真讓他創出了把一身性命、氣運化作黑龍的招數,黑龍不滅,他不死。

佛家則認為,八部天龍是他們的護法神眾。

時也命也,陳六么身在南吳佛國,結局早已註定。

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

不過,趙汝愚就算指揮的動星宿教,憑什麼也能成為棋手之一?星宿教諸多刺客殺手強歸強,與南吳朝廷、佛家比起來,仍然弱的很。

這一點,他摸不著頭腦。

待身體恢復至外人感覺不到端倪,沈鯉起床道:“好姐姐,有龜蛇春回丹,我已無礙了,此刻,我必須露面,否則遲早遭人懷疑。”

宋婉如不情不願,硬著頭皮頷首答應。

穿著花盡身上銀兩買來的錦衣,風度翩翩開啟門,凝望一眼站立不動,不知傻了又或呆了的溫九娘,挑好走的樓梯,踢開擋道的破碎桌子。

“掌櫃的,醉春樓該是開不下去了,不如穿金戴銀跟我回武陵吧?”沈鯉笑問。

似乎驚醒了她,溫九娘轉身打量猶如睡飽覺的他:“小郎君歇息夠啦?”

“哪有歇息夠,僅僅是與寇姑娘剛想繼續滾床單,外面便傳來你死我活的打鬥,我們怕的躲進床底,確認沒了危險,我才敢出來耀武揚威。”沈鯉哭喪臉道。

行走江湖,不會幾手演技,如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多謝小郎君的好意,妾身一大把年紀,縱使死在開禧城,一樣了無遺憾了。”溫九娘委實千愁萬緒。

“魚白娘沒事吧?我聽下人竊竊私語,好像那些窮兇極惡的江湖人,全是為她而來?”湊近,他提問道。

溫九娘咬牙切齒:“不管是不是為了魚白娘,官府總要給醉春樓個說法,大不了天天去官府哭墳!”

不說江虎臣和那扮作大夫的老僧,這場打鬥死了不少人。

先是醉春樓自家護衛,弄死幾個,白衣僧人出現後,金剛怒目地親手超度兩人。

“老孃在開禧城老實本分做買賣,活該受人欺負是吧?!!”

溫九娘叉腰大罵。

各種汙言穢語,不要錢一樣從她嘴裡罵出來。

饒是沈鯉都不好意思聽下去了。

更加靠近她。

低聲說道。

“賈秋壑既然鐵保秦振,須得推出夠份量的人頂罪才行。”

溫九娘彷彿沒聽見,持續痛罵。

“醉春樓跟刺客裡通外合刺殺戶部郎中彭洞之,這條理由天衣無縫,甚至給醉春樓、給你多潑上幾桶糞水,亦是理所當然的小事。比如,刺殺彭洞之乃北隋銅雀臺所為,你是銅雀臺的奸細,畢竟江虎臣都現身在這兒了。”

“那時,請問掌櫃,你到底有三頭六臂,還是吳主養在宮外的妾室,方能從這必死之局脫身?”

“你求活,只剩下一條路。”

她氣洶洶跑出門,站在大街,好一頓大罵後才回來,旋即,扭腰走向一側尚為完整的客房。

沈鯉緊追不捨:“掌櫃的,小爺那首好詩價值千金,您可得仔細算清楚,別以為小爺會心慈手軟不要餘下的金子。”

兩人一個會演,一個懂配合。

即便在寇字閣偷看的宋婉如,也覺得沈鯉是為了遮掩身份,蓄意胡攪蠻纏。

進了客房。

溫九娘靜悄悄走了一圈,確認隔牆無耳,長呼一口氣,低聲問道:“剩下一條什麼路?”

“九死一生。”沈鯉回之。

“九死一生總好過十死無生。”她格外悲憤。

彭洞之死在醉春樓其實還好,不必賈秋壑暗中運作,孫元季便能保下他,誰會料到,孫元季趁機誣陷秦振,而賈秋壑亦是揚言秦振冤枉。

到此為止。

也是還好。

醉春樓特殊,她溫九娘還有點用,扒一層皮後照舊沒事。

柳太淵的嫡長子柳策被人刺殺,刺客竟出自醉春樓,這下捅了馬蜂窩,她得先求孫元季,再苦求賈秋壑,才能使得柳太淵饒她一命。

萬萬沒想到,一環扣一環,柳策的死僅是開端,銅雀臺殺上門,江虎臣都現身了。

如此這般,溫九娘自知活不了了,她最好的下場,便是讓賈秋壑供出,被迫成為銅雀臺安插進開禧城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