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朝露境劍仙並未遠離。

沈鯉追上時,站在臺階居高臨下笑眯眯注視著他。

此人的劍是一柄造型古樸的青銅劍,劍身紋路繁複,似乎上古傳承的圖案。

相貌堂堂,狹長的眼睛彷彿能刺透人心。

“金剛龍象身名不虛傳。”中年男子讚歎道,“這都殺不死你,我開始懷疑自身學藝不精了。”

適才,他一直躲在暗處,知曉少年郎接二連三的廝殺,氣機所剩無幾,找準時機要乾脆利索的殺了,未曾料到,只殺了個無關緊要的小人物,少年郎靠金剛龍象身硬生生擋下他的殺招,比之佛門金剛身還要像烏龜殼。

兩三招殺不死,那就多斬幾劍,就算後面來了位境界不錯的女子武夫,他照樣不放在眼裡。

關鍵是處於山頂交戰的秦羨卿,向他投來了殺意。

秦羨卿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中年男子卻聽說數段有關她的傳聞,地位遠在星宿教七大殺手之上,僅次於星宿教教主。

且是二品大劍仙,司命境大劍仙的殺力,中年男子清楚的很,他師傅便是二品大劍仙,真想宰他,跑都跑不了。

不過,秦羨卿困在臥霞寺山頂,一時半刻下不來,但既然她如此關注少年郎,中年男子思前想後還是算了,被一個二品大劍仙惦記上,以星宿教無孔不入的情報收集能力,今後他就沒好日子過了,每時每刻都得提防著殺身之禍。

這少年郎居然主動追上來。

按照江湖規矩,殺了這少年,理所應當。

沈鯉面無表情,盯著這位朝露境劍仙,問道:“你跑不跑?”

“跑?哈哈……我不跑。”他極其認真的答覆。

“好。”

沈鯉點點頭,拿出李長仙換給的一張紫色符篆。

這張紫符名為《真武玄天上帝敕令》。

朝露境劍仙目光落在少年郎手中的紫符上,頓時覺得剛才不該回答的那麼滿。

紫符在道家符篆一道頗為厲害,任何一張畫成的紫符,皆有神乎其神的妙用。

氣機源源不絕灌注進《真武玄天上帝敕令》,符篆無火自燃,瞬間,沈鯉抬起頭。

那中年男子怎會坐以待斃,起劍,劍氣壓的石階寸寸皸裂。

此刻,秦羨卿跟航遠大師聯手對付航嗣,紫符燃燒殆盡後,三人各自退後,齊齊望向天際。

航嗣戰戰兢兢,似乎受到難以想象存在的鎮壓,彎著腰,青筋暴露,握著拳頭死活不趴在地面。

航遠大師唸誦一聲阿彌陀佛,問道:“秦施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秦羨卿疑惑的看向沈鯉位置,思慮片刻:“對你我或許是好事。”

戴著斗笠叼著雜草翻看《四值功曹》的李長仙,吐出雜草,合上《四值功曹》,小心翼翼收起,忙不迭的爬上車廂頂端,遙望臥霞寺。

自言自語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畫的紫符不該威力這般大的!不應當啊!臭小子是不是施展了什麼道家不傳之術?”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道家不傳之術也請不來這尊大神仙。”

李長仙激動的全身顫抖,竭盡所能的睜大雙眼。

猶如在旁觀一場舉世無一的飛昇過仙門。

搞的臥霞寺雞犬不寧的循王,騎著馬帶著六位高手,快速駛向開禧城。

他忽然緊拽韁繩,調轉馬頭,凝望臥霞寺上空。

“殿下,有古怪。”

循王麵皮蒼白,鼻尖挺翹,保養極好,“我知道。”

“似乎是道家的請神大術,不過,在下從來沒見過這般……這般不可思議的請神大術。”

循王問道:“山上是不是有一位朝露境劍仙?”

“回殿下,那人不是我們的人,柳太淵偷偷派來的。”

“老匹夫死了兒子後,心智失常了。”

……

吳主最為信賴的心腹竹禪師,領著航深、航密,徒步走向開禧城。

三人不約而同轉身望著臥霞寺。

“竹禪師,此戰我們盡力了。”航深輕聲道。

竹禪師頷首:“陛下會重用你們的,甚至重新為你們劃一片地皮,讓你們開一個佛寺也有可能。”

“趙汝愚等人逼迫陛下,委實該死。”航密表忠心,他是清楚竹禪師在吳主心裡的重量,現在說上幾句好話,竹禪師轉告給吳主,得到的東西會更多。

竹禪師視線一眨不眨盯著臥霞寺上空,笑道:“二位,你們功莫大焉,老衲願意給你們作保,陛下一定大方賞賜爾等。”

“多謝禪師。”

此刻,航深與航密兩位臥霞寺的叛徒才談起異樣。

“道家的請神大術?”

“請神術貧僧是見過的,沒有如此令人心悸的情況。”

“禪師以為呢?”

竹禪師道:“上面會不會有仙人謫塵?”

“啊?不可能。”

“前朝亡,三國立,仙門便再也未見,臥霞寺打的再如何熱鬧,定不可能驚動上面。”

……

僥倖存活的唐鳳仙藏在臥霞寺山下一片林間。

自她的位置,恰巧把異象盡收眼底。

只見雲海猶似被輕輕的撥開。

霞光萬道、瑞氣千條。

鼻尖有沁人心脾的花香,聞之,腦海清明,身體輕快,像下一刻羽化飛昇。

隨即。

天際陡然出現一尊不知百丈高又或千丈高的虛影。

影影綽綽,望不清真實模樣。

當她望見虛影的剎那,心裡無故浮現一個名字。

真武大帝。

……

中年男人瞠目結舌看著沈鯉。

沈鯉背後,站了一位看不清容貌的道人。

不,不對,究竟有沒有站著道人,這位朝露境劍仙十分不確定。

他四周突然安靜下來。

萬籟俱寂。

莫說時不時傳來的喊殺聲,縱然藏在草叢的蟲鳴,瞬間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天地猶如成了一個牢籠。

他是關在籠子裡的寵物。

斬去的劍氣,尚未接近沈鯉,化作幾縷清風,吹拂著石階邊的青草,微微伏低身子。

沈鯉眼睛亮起光輝。

環視一遭。

神情不知何故表現的特別失望。

抬腿邁著石階,恬然平靜的接近中年男子。

他傾盡全力斬了數劍。

無一例外,無論劍招是怎樣的絕技,俱都化作清風。

“你,你是誰?”

這位朝露境劍仙害怕了。

第一次害怕是被師傅收為弟子,為了展示劍仙威力,師傅一劍削平整座山林。

這是第二次,如第一次般,面對無力抵抗的力量,他仍像個孩子,怕的瑟瑟發抖。

沈鯉一言不發,默默經過他。

中年男子五官彷彿定格,緊握在手的青銅劍,叮噹一聲掉在石階。

待沈鯉走遠一些,方才撲倒,順著石階滾落下山。

航遠大師與秦羨卿皆體會到這道玄之又玄的力量。

兩人對視一眼。

“此子莫非真是謫仙人?”航遠大師低聲詢問。

秦羨卿不知如何回覆,思考少許,疑惑不解道:“前朝崩裂,三國鼎立,從此不見謫仙人,亦不見飛昇過天門者,他……他自小在星宿教長大,不像謫仙人。”

“一張道家紫符,居然召來這般異象,百年未聞。”航遠大師嘆道。

“難道要重新出現飛昇仙人了?”秦羨卿呢喃。

兩人說話間。

沈鯉已到山頂。

看了眼航遠大師,不以為意。視線重點放在秦羨卿身上,微不可察的點點頭。

秦羨卿嘗試喊道:“沈鯉?”

少年郎好似不認識她,一句話不說。

踱步至艱難抵抗鎮壓寧折斷腰也不趴下的航嗣身邊,握著凋朱顏,一劍斬下。

碧空晴朗,驀地響起轟隆隆雷聲。

航嗣終究修成了丈六金身。

這一劍,未曾斬下頭顱。

而航嗣彷彿掙脫了鎮壓,起身一拳捶向沈鯉。

秦羨卿倒吸一口涼氣。

那可是一品大菩薩的一拳,區區四品體魄的沈鯉,能受得了嗎?

拳頭在沈鯉眉心一寸前停下。

猶如這裡有一道看不見的牆,航嗣使盡全力也打不破。

沈鯉抬腿踹到航嗣胸膛,翻滾的砸進廢墟。

航嗣獰笑站起身,尚未有何動作,凋朱顏劍尖便刺在眉心。

一寸寸深入。

航嗣的獰笑變成吃驚。

天際那座高大虛影,抬手、落下。

航嗣又感到冥冥中的鎮壓,且比剛才強了數倍。

未幾,再也支撐不了,雙腿跪地。

凋朱顏近半個劍身沒入航嗣腦袋。

饒是丈六金身誇張的生命力,同樣在消逝生機。

沈鯉招了招手。

凋朱顏脫離航嗣,回到他手中。

一抹劍身。

劍,猶如得到敕令,雷光流轉。

一步便到徹底匍匐趴下的航嗣身旁,猶如替天行道,重重斬下。

這次,丈六金身沒擋住。

屍首分離。

關在伏魔洞二十年的上代住持航嗣,最終莫名其妙死在一個“少年郎”劍下。

沈鯉站著等了一會兒,待航嗣屍首再無動靜,退後數步,像一劍抽空了他所有力量,身子癱軟倒地。

秦羨卿疾衝抱起他,試試鼻息,把把脈搏。

體內氣機近乎油盡燈枯,若非金剛龍象身,已然死的不能再死了。

航遠大師仰頭遙望。

虛影不見。

各種震人心魄的異象亦是迅速消退。

“恆妙?”

“弟子在。”

“給沈郎君送服香露丸。”

“遵命。”

灰頭土腦的恆妙大師以最快的速度跑近抱著沈鯉的秦羨卿,拿出瓷瓶,送到沈鯉嘴邊,倒下瓶子裡最後一粒香露丸。

“秦教主,他這是……他這是……”

屍首就在近前,恆妙如何相信金剛境的沈鯉斬殺了一品大菩薩航嗣?

秦羨卿凝視懷中少年郎俊俏臉龐,一字一句道:“我和航遠大師聯手殺了魔僧航嗣,跟他一丁點關係沒有,即便與教主說,也是這番話,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