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想回去與宋姐姐說幾句就折返太子之處,沈鯉就見到青絲長髮一身青衣的女子直直走來。

顯然是要見蘭貴妃。

女子看到沈鯉亦有一些驚訝,不過轉瞬就想明白了。

到少年郎身前,她開口道:“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去找個安靜之所?”

沈鯉頷首:“莫不是朱姑娘?”

“是。”

說完,朱慕蓉帶著沈鯉走出了這片貴客雲集的房舍,來到一片山林前。

山林不茂密,依稀可見紅牆。

宋婉如寫給他的信,被太子誤認為是吳主寫的,還說完成信中委託,自會結成一段善緣。

假若太子之後明白過來,不知會不會為自己這句話感到臉紅。

“你就是沈鯉?”朱慕蓉問道。

沈鯉笑道:“是我。是你帶著蘭貴妃一路出城,躲進臥霞寺?”

“還有蘭貴妃的親弟弟懷思。”

“你們兩人路上未曾遇上危險?”

“危險是有的,只是京城裡的大人物都在互相算計,哪會顧得上我們。”

這一場大戰,不知多少朝廷要員會被掃地出門,也難怪太子非要得到蘭貴妃,有了她,就算爭奪八部天龍期間贏得少,可以重新洗牌,再贏一次。

朱慕蓉道:“你多加小心,太子身邊有不少高手,這幅架勢,說不準太子要鬧個天翻地覆。”

“臥霞寺那麼多高手,豈會如此輕易?”

“一國儲君的能量,你未免太小覷了。”朱慕蓉道。

馬上她又問道:“你見過貴妃了?”

“嗯。”

“明日佛誕盛會最熱鬧的時候,就是我們轉移走貴妃之時。”

沈鯉好奇問道:“莫非廟堂上分出勝負了?”

“不知道,但計劃是如此安排的。”

說完,朱慕蓉上下打量少年郎:“同為四品金剛境,你比我厲害很多。”

沈鯉一樣在觀察她,朱慕蓉相貌姣好,一身青衣,長髮只綁了一根束帶,散而不亂。

“你會爭奪香露丸嗎?”他問道。

朱慕蓉搖搖頭:“我負責為貴妃排除危險,貴妃一人在外,非常不容易。”

讓魚白娘伺候蘭貴妃,正是朱慕蓉一個人難以做到面面俱細。

沈鯉再問道:“楊泊在哪裡?”

“楊泊?”朱慕蓉指了指召開佛誕盛會的場地,“他算是極好的融入其中了,幫著臥霞寺僧人佈置。”

“我去見見他。”

“小心,楊泊雖年紀輕輕,卻有一手洞察人心的本事。”

沈鯉大笑:“有此奇人,不見一見難免感到遺憾。對了,楊泊在此事上扮演何等角色?為何看你對其格外重視?”

朱慕蓉瞥他一眼,低聲道:“情況有變的話,蘭貴妃會隨楊泊北上。”

“哦?楊泊家世顯赫?”

“他的父親與蘭貴妃之父為結拜兄弟。”

“吳主知道嗎?”

朱慕蓉糾正道:“是至尊,你作為我國之人,怎能稱呼吳主?至尊自然知道。”

“看來吳主是真的喜愛蘭貴妃啊,方方面面安排的十分周全。”沈鯉感慨道。

一國之主,被臣下架空至此,仍然惦記著蘭貴妃,怎能不使人喟然長嘆?

多少功成名就後的人物,轉頭便拋棄糟糠之妻,尋找年輕貌美的女郎?

當然,人家蘭貴妃自有傾城傾國之貌,說不得吳主就是嫌棄正牌皇后人老珠黃,方才獨寵她。

少年郎笑道:“一國君主為了一個女子,不惜勾連敵國士子,宣揚出去,也是一趣聞。”

“你……”

不等朱慕蓉反駁,沈鯉飄然前往佛誕盛會場地,徒留她氣的直跺腳。

偶然遇見朱慕蓉,以沈鯉對佛家的瞭解看,所謂的旁門左道佛法,卻擁有一股超然氣概,說不準,朱慕蓉修習的佛法,將來會成為佛家根本之一,躋身大神通行列,分潤一份氣運。

僧人如蝗蟲,足以見識到臥霞寺的底蘊雄厚,這麼多僧人急急忙忙把今天沒做完的活計完成,夜間同樣不休息,寺中上下需要抓緊時間溝通好一系列的活動,省得明日那般重要的時刻,誰辦砸了事兒。

楊泊還是較為顯眼的,只他一個頭戴儒冠身穿儒衣的青年,甚至帽子破了個洞,衣服縫縫補補。

沈鯉朝他走了沒幾步,楊泊便轉身。

“楊……”

“你認錯人了,在下叫做王一水。”

沈鯉失笑。

信裡也提及,楊泊化名王一水。

“王兄可有閒暇?借一步聊聊?”

楊泊把手裡的一件佛家小法器交給路過身旁的僧人,拍著手上的灰塵,“走吧。”

場地四周亦是景緻極佳。

兩人站在一棵經年老樹下,誰也沒先開口。

眼看夜色要黑下來,楊泊忍不住問道:“兄臺找我何事?”

沈鯉笑道:“適才遇見朱姑娘,聽她稱讚王兄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就想著過來見一見。”

“朱慕蓉啊,她煩的很,明明這點小事非得隔一段時間便過來一趟。什麼洞察人心,僅僅多讀了幾本書,遇見什麼人就說什麼話罷了。就像小郎君非要等我開口,我便知道,小郎君有事請教。”

“哈哈……王兄說錯了,我沒有什麼事要請教你。”

“看吧,朱慕蓉說錯了,在下沒有洞察人心的本事。”

“你叫我什麼?”沈鯉早就戴上了那張面具,楊泊卻稱呼他小郎君。

楊泊神秘一笑:“小郎君啊,不對嗎?”

“王兄裝瘋賣傻,然而留了一個破綻等我抓住,果然洞察人心。”

“別別別,這種言語千萬莫說。”楊泊樂在言語中的交鋒,馬上話題一轉,“所料不錯的話,你就是那位在開禧城一劍斬了江虎臣的沈鯉吧?”

“何以見得?”

“儘管小郎君一身劍氣隱藏的極好,但話裡話外全是劍鋒,不是天生金剛龍象身卻走險峻逼仄劍道的沈小郎君,又是何人呢?”

沈鯉嘆了口氣:“王兄是個妙人。”

楊泊似乎頗為可惜:“只嘆時間不夠,不然,在下必要和小郎君切磋切磋。”

“不錯,王兄打算何時回北隋?”沈鯉問道,“興許我們來得及互相砥礪功夫。”

楊泊笑道:“罷了,罷了,別叫我王兄了,總覺得你在和另外一人說話。”

他揮著手,未曾打算繼續與沈鯉交談,“時候不早了,既然小郎君見了我,咱們便就此道別吧,將來有緣,再切磋不遲。”

瞧著楊泊小跑改為慢跑,慢跑改為快跑,沈鯉並不覺得可笑,且是鄭重有加,因為這楊泊年紀輕輕就是三品朝露境的儒家練氣士。

此前,從來沒在江湖上聽過有這麼一號人物。

天色確實不早了。

已經黑了下來。

臥霞寺響起晚飯的鐘聲。

沈鯉乾脆又進臥霞寺蹭頓齋飯。

伙房還是格外好找的,跟隨一眾光頭往一個方向走,那肯定是吃飯的地兒。

臥霞寺說是大寺,飯間卻不講究身份尊卑那一套,只見老和尚、小和尚全部混在一起享用齋食。

不過,少年郎忽然看見白衣僧人楚無禪捧著一碗素面,麻溜搶佔一個位子,坐下狼吞虎嚥的往嘴裡扒拉。

不得不說,沈鯉那一劍能把江虎臣斬了,再由保護柳太淵的兩位老者補刀,楚無禪這位號稱金身無垢的白衣僧人,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沈鯉也打來一份素面,亦是擠進僧眾,身手漂亮的坐在楚無禪對面,使得端著素菜饅頭的僧人哭喪著臉,只能承認位子被他人搶了,到牆邊蹲著吃飯去了。

楚無禪抬起頭,臉頰沾了素面湯水,雖說面前的青年十分陌生,但給他一種曾在哪裡見過的感覺,剛要詢問,見沈鯉如他一般埋頭大吃。

自此人身上沒有察覺到惡意,楚無禪放下心思,低頭吸溜麵條。

旁邊的僧人看他們猶如餓死鬼投胎,有好心人把自己打來還未動的素面,給他們一人分了半碗。

“慢點吃,慢點吃,齋飯有的是。”

也有人實在忍不下了,出言勸導。

沈鯉和楚無禪不約而同向給他們分素面的那僧人道謝,又朝說話的老和尚露了一個笑容。

吃飽後,沈鯉起身,楚無禪不知從哪裡找來一塊布子,擦乾淨嘴角跟臉上的湯水,跟著他出了臥霞寺用飯的院子。

臥霞寺有許多老樹,並不是每棵老樹都會發芽生葉,今年不同,彷彿商量好了一般,所有老樹悉數發新芽,尤其以供奉韋陀菩薩佛殿前的那棵老樹生長的最為茂盛。

經過一棵老樹,楚無禪拍了拍自己的光頭,如夢初醒:“我記起你是誰了!!”

沈鯉回身:“誰?”

“一劍斬殺江虎臣的那人。”

“你記錯了,我不認識江虎臣,更不認識你。”

“嘿,施主此言差矣,人可以說謊話,修行人也會掩飾自己的跟腳,獨獨氣質不會。”

“氣質?”

“正是,比如說,施主的氣質雖然像是個瀟灑風流的詩人,但給我的感覺,藏著可平山與海的劍氣!”

沈鯉呵呵笑道:“你這和尚,與我方才交談的那人所言所語,有異曲同工之妙。”

“是臥霞寺的僧人還是前來的貴客?”

“都不是。”

“如此說來,倒是奇怪了。”楚無禪摸著腦袋。

沈鯉伸伸懶腰,“你我也算有緣,我一打算去吃頓齋飯,就遇見了你。送你兩句詩?”

“哦?我……小僧竟有這般奇緣?洗耳恭聽。”楚無禪的笑,似乎是陽光。

沈鯉灑脫甩著長袖踏著石階下山。

“詩呢?!”楚無禪見其要走,忙喊道。

“萬一禪關砉然破,美人如玉劍如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