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僧人送的美衣裳,少年郎接過裝有盤纏換洗衣服的包裹,整裝待發。

寧秀淚眼汪汪,要不是六皇子死拖硬拽,非得跟少年郎去北隋闖蕩江湖。

為他送別的人只有寧秀和六皇子,秦羨卿理都不理,用她適才說的話,不就是換個地兒與人打交道嘛,有啥了不起的,你小子還算聰明,如果中他人圈套一命嗚呼,死就死了,別在我面前丟人現眼。或許星宿教在臥霞寺掃尾結束,秦羨卿瀟灑御劍沒入天上雲海,不見蹤影。

“沈師兄,我們還會再見嗎?”寧秀哭腔問道。

沈鯉忍俊不禁噗嗤笑道:“當然會再見,你難道希望我們從此江湖路遠、天各一方?”

“不是!不是!絕對不是!”丫頭慌忙擺著手。

六皇子嘴角冷笑就沒聽過,俗話說患難見真情,還沒共患難的,寧秀的真情便顯露無疑。

他真是活生生的丑角,給寧秀買的那堆零嘴,買的好看的衣服,自西蜀皇宮御廚那兒偷偷帶上山讓寧秀過嘴癮的好菜好飯,全都餵了狗。

六皇子半仰頭,無語問蒼天,欲語淚先流。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師妹,師兄這便走了。”

少年郎翻身上駿馬,一揮衣袖,拽著韁繩,風度翩翩,“師兄,就此別過。”

六皇子笑道:“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用你的詩,借花獻佛。”

“哈哈……再會!”

沈鯉策馬疾馳,掠過迎風飄舞的柳條,穿過水聲清脆、游魚成行的石橋,帶著兩旁田野的泥土香,漸行漸遠。

直到看不見人影,六皇子無奈問道:“你到底要哭到什麼時候?”

寧秀哽咽:“我……我只是捨不得沈師兄。”

“又不是生離死別,將來總有相會之日。倘若你勤加練劍,多長几個心眼,你自己北上去找沈師弟又有何妨?”

寧秀抹著眼淚:“當真?”

“我騙你幹嘛?好過月月問我要零花錢。”

“哎呀,師兄,我這不是心疼你嗎?”

“???”六皇子一臉震驚的問道,“哎呦,太陽打西邊出來,你居然心疼我?心疼我什麼?”

“心疼師兄既要忙國事,還要照顧我。師傅說,讓我到臥霞寺保護師兄,其實是師兄保護我!”

“不錯、不錯,長大了,你能明白這點,師兄格外欣慰。”

不知不覺,六皇子放開寧秀的手臂。

頓時,寧秀卯足了力氣朝沈鯉策馬遠走的方向奔去。

“嘿,小丫頭,諒你憋不出一個好屁!”

早有所料,他疾走幾步,探手抓住寧秀的小臂,拽著回房舍,期間問路過的僧人找來繩子,不管寧秀如何低三下四求饒,俱都不理,先給自己拴上,再拴住寧秀,這般一來,寧丫頭跑都跑不了。

坐在石凳上喝茶,六皇子半點不嫌棄這次的茶葉比武巖茶差上數倍,笑眯眯瞧著生悶氣的寧秀。

“師兄,好了,放開我,我不去追沈師兄了。”寧秀氣道。

六皇子指著綁在自己身上的繩子,“沒事,我也被拴上了,況且,我掌握著火候,絕不會弄疼你。”

“哎呀!!!師兄,你真的很讓我生氣!”

“哈哈……氣死你。”他幸災樂禍。

喝完這杯茶,寧秀十分察言觀色的為其斟上。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豈全無見面時。寧丫頭,沈師弟詩劍雙絕,副山長的眼光好的出奇。”

“師兄,我知錯了,你放開我好不好?”她溫柔道。

六皇子不解風情,一口否決:“不行,再過半天,等師弟走遠一些,便放開你。”

“哼,我回去就向師傅告狀!!”

“告什麼狀?你小心我告你的狀!!”

寧秀振振有理:“你苛待我!”

“對對對,我就是苛待你怎麼了?!”

“你……”寧秀指著六皇子,霎時氣的扭頭看向別處。

把玩著茶杯,六皇子微微眯著眼,低聲道:“師妹,你覺得沈師弟為人如何?”

談起沈鯉,寧秀興致高昂,“沈師兄人品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好,人長得英俊瀟灑,劍術厲害,懂得和女孩子聊天。沈師兄是絕無僅有的大好人!!”

“……”六皇子神色鄭重,“我問你心裡話,誰叫你阿諛奉承?”

“對啊,這就是我的心裡話。”寧秀叉腰,理直氣壯道。

“父皇年紀大了……”

“啊!師兄,你想……”寧秀睜大眼睛。

六皇子笑道:“人非草木,豈能沒有七情六慾,我既然是六皇子,心底當然想去爭一爭。”

“可是……可是師兄勢單力薄呀!”

他在十幾個皇子中平平無奇,母家原是市井小民,即便為蜀主生了兒子,也未發達起來,反而處處謹慎、事事小心,導致六皇子想做些事情都沒有力量可以借,唯一算作背景的,則是劍閣山的嫡傳弟子,但,爭奪皇位,劍閣山一向袖手觀感,縱然爭皇位的人是山長,其餘劍客一樣不為所動,這是烙印在骨子裡的規矩,只有這般規矩,西蜀朝廷才能安心放任劍閣山一年年壯大,以至於今日成為參天大樹。

劍閣山很低調,與山中的劍仙性格有關,江湖上對銅雀臺、捉蟲司、劍閣山排名爭論不休,所有爭論裡,無一人看好劍閣山能跟銅雀臺比長短,甚至可以調動諸多佛家高手的捉蟲司也壓劍閣山一頭。

而六皇子極其相信劍閣山,不管銅雀臺還是捉蟲司,發揮真正力量的劍閣山,莫說掰手腕了,使其落荒而逃都能做到。

江湖公認,劍仙殺力之盛。但數十上百位劍仙一同迎敵,豈不是連天也可以捅個窟窿?

但就是這般高手雲集的劍閣山,六皇子卻無人可用。

因此,他痛快答應秦羨卿於成邑開設星宿教分舵,他來當分舵舵主,便能借用星宿教的力量。

那位被稱作江湖最神秘兩人之一的教主,坐鎮開禧城的佛裕禪師都奈何不得,假若以後有所求,六皇子大可開出教主拒絕不了的條件幫他一手。

只是缺少真正信得過的左膀右臂。

這也是詢問寧秀怎麼看待沈鯉為人的根本。

“不是有你和沈師弟嘛!”六皇子笑道。

寧秀一怔,馬上重振精神,“師兄!!以後但凡有用得著師妹的地方……”

停頓。

六皇子道:“繼續說!”

“師妹會好好尋思怎樣幫助師兄!”

“……”他嘆氣道,“我還以為你會說不計生死的全力以赴呢。”

“我那麼貌美如花,不計生死的話,萬一真死了,天下便少一位傾城傾國的美人兒啦!何況,誰來陪沈師兄!”

“呵呵,寧秀你真自戀!”

“就自戀!就自戀!就自戀!!!”寧秀大聲道。

“有人來了,噓。”他輕聲道。

寧秀看向門口。

來者是恆妙和尚,提著飯盒。

六皇子迅速起身,“原來是恆妙大師,快請坐。”

恆妙看了眼茶杯:“貧僧記得臥霞寺為殿下送來上好的武巖茶,怎麼現在喝起如此劣茶?”

邀恆妙坐定,六皇子順手揭開他與寧秀之間的繩子,探手抓住她拉在自己身旁,笑道:“實不相瞞,沈師弟覺得好喝,乾脆全送他了。”

“沈鯉這小子臉皮厚到令人髮指,貧僧儘管常年待在臥霞寺參禪禮佛,但對他一系列不要臉的惡行,聽的耳朵發繭。”恆妙淡然回道。

貌似什麼沒說,實則說的太多。

六皇子絕非傻子,言外之意一聽就懂,恍然大悟:“原來大師與我有緣。”

“老衲確實和殿下有緣。”

“不知大師此次前來,有何見教?”

恆妙瞧了眼寧秀。

六皇子道:“哦,差點忘了為大師介紹寧秀,她是副山長的記名弟子,雖然只是記名弟子,其實情同父女。”

恆妙大師含笑:“貧僧是星宿教七大殺手之一的祿存。”

六皇子怔了怔,瞬間恢復常態,情不自禁低聲道:“我已經答應幫助星宿教在成邑開設分舵。”

“貧僧還清楚殿下便是分舵舵主。”

恆妙注視著六皇子為他斟茶,等茶杯七分滿,徐徐開口:“貧僧會跟隨殿下回西蜀,為分舵一事出力。”

“臥霞寺正值多事之秋,大師當真能走的脫?”

“貧僧佛心顫動,恰好多走走多看看,一味苦修,反而落了下乘。”

“好,有大師與我一道回西蜀,想必路上不寂寞,可以時常和大師請教佛法。”

恆妙笑道:“住持令我多讀佛經,恐怕路上會走的很慢。”

“啊?”六皇子驚詫。

“貧僧準備了兩籮筐的佛經,邊挑擔邊趕路。”

“……”

這真是個愛讀書的和尚。

寧秀打量著恆妙和尚,偶然發現他面色不正常,似乎受了很重的傷。

剛要開口,便被六皇子搶先。

“大師,您的傷勢不妨礙去西蜀吧?”

“靜養幾日就夠了,殿下現今不是也在等吳主回信嗎?”

和六皇子接頭的王純甫、太子全死了,處在這尷尬時候,只能等待吳主傳信,至於兩國到底結盟還是不結盟,得看吳主是何想法。

然而,無法互相討價還價了,畢竟太子的死,肯定使得南吳朝堂亂作一團。

六皇子嘆氣道:“這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

“承平有些歲數了,如今,又輪到野心家粉墨登場了。”

“到成邑後,您會不會幫我?”六皇子壓低聲音。

恆妙和尚莞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