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屍上人恨恨瞪著張獨夫,要不是點背撞見這冤家,自由自在的大好前途近在咫尺。

從開禧城追殺到臥霞寺,原以為和上代臥霞寺住持待在一塊,張獨夫多少能忌憚一些,誰料到,這廝仍然跟二十幾年前一樣,半點不顧上代臥霞寺住持會不會轉頭對付他,猛打猛衝,上來就殺招頻出。

鬼屍上人挑選一處風景還算過得去的地方,率先落地等候跟屁蟲般的張獨夫。

幾個呼吸後,張獨夫像是一顆天外隕石,砸落地面,左手提著那位出劍的少年,兩人並肩站著,對他虎視眈眈。

鬼屍上人貌似安然無事,朝少年郎笑道:“此劍劍意不錯,劍名叫什麼?”

“焦枯。”沈鯉答道。

那一劍只能算是錦上添花,一個四品金剛境的劍修,殺力再突破天際,讓偽一品練氣士受到嚴重傷勢,痴人說夢。

不過,小小年紀,可以堂堂正正朝一品練氣士出劍,甚至還令其遭受了點劍傷,若之前見過沈鯉的那位青衣大劍仙聽聞,非得拍手叫好,必須大嘴巴傳的滿江湖的人都知曉。

打殺鬼屍上人的主力,仍是張獨夫。

“焦枯?倒是好名字,少年郎,老夫再問你,為何你對我的蠱惑之術,毫無反應?”

沈鯉一板一眼回道:“我知道你擅長蠱惑之術,所以決定動手時,便緊守心扉。”

“哈哈……也是一個答案,但老夫的蠱惑之術,遠非那些旁門左道的蠱惑小術可比,臥霞寺上代住持又如何?仍舊被老夫蠱惑的心智大變,比老夫更像魔教中人。”鬼屍上人搖頭笑道,緊守心扉四字,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出劍時,沈鯉確實感到一股極深的惡意擾亂思緒,然而,一心要積蓄劍氣,斬出焦枯一劍,儘可能不被這股惡意影響。

少年郎道:“不知,或許你被關押二十年,引以為傲的蠱惑之術不靈了。”

鬼屍上人驀地冷笑道:“胡言亂語,老夫的蠱惑之術乃成道根本,縱然張獨夫將老夫砍地生不如死,老夫的蠱惑之術依然獨秀於林!”

“老鬼,老子給你解釋解釋,為什麼你的蠱惑之術對他不管用。因為這少年是純粹之人。”

“純粹之人?可笑,就算劍修再如何純粹,內心照樣充斥著七情六慾!”

張獨夫指著沈鯉:“倘若他是天生的金剛龍象之身呢?”

“金剛龍象之身?”鬼屍上人仔細打量沈鯉,“有點意思,古籍上描述,金剛龍象之身天然佔據佛家一份氣運,心田白玉無瑕……”

“嘿,少年人,你這副金剛龍象身之身隱患頗大,不如走旁門左道尋找解決法子。湊巧,老夫年輕時南來北往知道兩門逆天改命的大術,少年人,快拜老夫為師,不止逆天改命大術,連同蠱惑之術,一併傳給你。”

張獨夫看了眼不為所動的沈鯉,笑道:“江湖上那些所謂逆天改命大術,無一例外,後患格外的重,不如一死了之來的爽快,招惹上後患,可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張獨夫,你清高!你了不起!你的髮妻病死前,是不是你求爺爺告奶奶的想求一招逆天改命大術?!”

“她拒絕了。”過去許多年,提起病死床榻的髮妻,張獨夫臉色仍然露出沉沉悲色。

鬼屍上人突然嘆了口氣,“原本老夫可以使用逆天改命大術救自己一命的。”

說罷,注視著沈鯉:“時間過得夠久,該想的也都想了。既然你不願拜入老夫門下,就讓老夫一生所學塵歸塵、土歸土吧。”

張獨夫驟然問道:“二十年前,臥霞寺那麼多高手,為何不直截了當殺了你?”

“那群蠢貨,希冀讓航嗣老禿驢拿我當一粒燭火,使其‘照見自我’,脫離魔道重新迴歸佛門,嘿,老夫怎能讓他得逞,二十年的光陰,不僅沒讓航嗣照見自我,甚至推著他完全墮入魔道,徹底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在江湖上有兩層意思,一層是修煉之時走火入魔,這是最危險的,一個不小心,便引火燒身,無論你是多麼驚才絕豔的俊彥,走火入魔後,未曾及時獲得援手,死狀十分悽慘。

另外一層意思則為墮入魔道,江湖中不少名門正派的高手,經年累月刻苦修煉,卻遲遲突破不了瓶頸,苦不堪言,有人打起旁門左道之術的主意,加入魔教,找尋適合自己突破境界的旁門左道,這也叫走火入魔。

天下山河四面八方林立的宗門,不怕弟子修煉走火入魔,就怕信念不堅,抵不住突破境界的誘惑,墮入魔道,給宗門抹黑。

這種事,每過幾年,皆偶有所聞。

最近一個墮入魔道的江湖高手,乃武當山的某位朝露境羽客,武當山派出兩位羽客前往截殺,悉數失敗。

江湖好事者笑話道家兩座祖庭之一的武當山,被養不熟的白眼狼咬了一口肥肉。

道家上四品各有稱謂。

四品金剛境叫術士,三品朝露境喚作羽客,二品司命境為大真人,一品則是散仙之境了,一品之上?陸地神仙,或駕鶴、或騎龍、或腳踩祥雲輕叩虛無縹緲的仙門。

四品以下,別無稱呼。

鬼屍上人不屑道:“脫困後,老夫聽說,臥霞寺顧忌顏面,竟然向外宣傳老夫的體魄難以斬殺?可笑至極!修旁門左道之人,哪個的體魄比得上佛門金剛身?何況,二十年前,老夫才是偽司命的境界。”

張獨夫沉吟一聲:“像臥霞寺做得出來的事。”

“嘿,此事你我英雄所見略同,臥霞寺早就腐朽已極,比魔教更像魔教!航嗣老禿驢嚷嚷著清洗臥霞寺,做得好!不枉老夫這些年把諸多旁門左道之術贈送給他!”

“老鬼!誰與你英雄所見略同?你也配自稱英雄?!”

說了好長時間,鬼屍上人的生機逐漸消耗殆盡,哀嘆道:“老夫年輕時也算驚才絕豔,可惜沒有抵擋的了旁門左道誘惑,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歷經千辛萬苦躋身偽司命,跟臥霞寺住持打了一架,被關進伏魔洞二十載,日夜悲嘆命運曲折難測。”

未幾。

老鬼瞧著少年郎,運起最後一縷魔氣,點在他眉間。

張獨夫袖手旁觀,理都沒理。

沈鯉渾身冰涼,不知所措。

且聽老鬼的言語響在耳旁。

“小子,雖然你給了老夫一劍,但老夫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子能撐船,想平平安安尋找解決身體隱患的法子,不如主動斬自己一劍,金剛境變成偽金剛。”

“不遭天妒,方可從容!”

“這般旁門左道的法門已經傳給你了,願不願意自斬,看你自己。另外,老夫對佛門看不順眼,航嗣老禿驢嘴裡聽來的丈六金身修持法門,一併送給你。”

說到這兒,鬼屍上人雙眼失神,在沈鯉跟前倒下。

他找的景色過得去的地方,居然為自己挑選了一座墓地。

“前輩……”少年郎腦袋暫時沒轉過彎。

張獨夫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把老鬼送給你的旁門左道之術以及丈六金身修持法門,收下吧。”

鬼屍上人送進體內的魔氣,無丁點危害,待沈鯉放鬆圍剿魔氣的氣機,兩篇蠅頭小篆浮現在識海。

張獨夫想了想,“小子,得到《日魂月華劍經》和儒家大氣運絕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事,老鬼那句話說的有道理,不遭天妒、方可從容,你的金剛龍象身太過霸道,自斬一劍,跌落成偽金剛,興許能為你多爭取一段時間。

況且,以偽金剛,還可修煉佛門的丈六金身,一舉兩得。”

丈六金身來自“西方有佛,其形丈六而黃金色”。

楚無禪的金剛身,接近無瑕無垢,當他真正修成無瑕無垢的金剛身,再修持丈六金身,將會一日千里。

沈鯉不同,他的金剛龍象身天下獨一份,不可能調轉方向去修丈六金身。

自斬一劍,跌落成偽金剛,金剛龍象身被打破,就有了機會。

“小子,不可小覷丈六金身,此法門傳說來自天授,不屬人間,即便你是天生的金剛龍象身,在修成丈六金身的佛門高手面前,說不定誰的體魄更勝一籌。等你得到道家氣運或者儒家氣運,恢復境界,也許有意外之喜。”

沈鯉抱拳拜謝:“前輩之恩,晚輩沒齒難忘。”

“哈哈……你小子喜歡裝模作樣?”

“晚輩不敢!前輩,您……”

張獨夫心知少年郎說什麼,揮手打斷:“老子已經不需要丈六金身,再說了,你天生擁有一份佛家大氣運,修煉丈六金身得天獨厚,老子從頭到尾都是武夫,難不成為了這狗屁金身,棄武學佛?不可能!”

緊接著,他道:“既然宰了鬼屍上人,老子的事忙完了,你小子是回臥霞寺還是走?”

沈鯉道:“回臥霞寺。”

“嗯,有始有終是好事,記得保住你自己的小命。”

“是,前輩!”

張獨夫探手抓住他的臂膀,乾脆利落甩向臥霞寺。

“小子!騰雲駕霧的感覺如何?哈哈……”

“痛快!痛快!!”

張獨夫望著沈鯉安穩落在一座完好的佛殿之上,小拇指勾了勾耳屎,不急不慢以白布裹起闊刀,抱著它,走向南面。

他突然想去南海。

南海有鯨,抓個當坐騎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