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說,機關術在我等養足一口氣的金剛武夫面前,不過是花裡胡哨的奇技淫巧,餘下的言語未等說出口便生生捱了沈鯉一拳。

電光火石間的一拳罷了。

瞧沈鯉輕輕鬆鬆模樣,這一拳該是隨手揮就。

而狠話撂一地的龐虎,砸斷數棵積年老樹又重重翻滾出十餘丈,後背撞爛整塊巨石後才堪堪停下。

“什麼?”沈鯉浮誇的側耳傾聽,“啊?你說啥?聽不清!”

龐虎大口大口狂吐鮮血,滿臉不敢置信。

雙手掐訣,讓這春風流目矚山林、讓這春雨潤物細無聲,他掐的是道家另外一種術法,名叫五鬼搬運。

法訣成。

龐虎瞬間移送到沈鯉跟前,只顧呢喃一句五鬼搬運還能這麼玩?

旋即被少年郎一拳摟飛,效果極好,落地砸出一塊坑。

龐虎被兩拳打的神智不清,加上露華濃作祟,已然鬆了那口金剛氣。

他千般萬般想不通,為什麼沈鯉好似怪物一樣,打的他毫無還手之力。

或許,逃跑是故意勾引他上鉤,趁周圍都是老林,好掩埋他的屍首?

星宿的殺手,心都髒!

蹲在坑旁,沈鯉自言自語:“天生金剛身的好處無窮無盡,其中最大的一個好處,就是無時無刻有金剛境武夫那口陽剛之氣。

若非為了活命我早就以無暇之身跨入三品朝露境了。

只嘆沒有多少時間可活,老天爺給了小爺一具金剛身,收走幾十年壽數……

臥霞寺的香露丸,真如傳說中那般生死人肉白骨奪天地造化,小爺倒是能絕處逢生重獲壽元。”

起身,腳踏臥在土坑漸漸失散氣機的龐虎後背,問:“有什麼遺願嗎?”

龐虎甫一開口。

左腳用力,頓時把龐虎到嘴邊的言語給憋回去,“算了,小爺又不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管你那麼多事幹嗎?”

殺紮紮實實的金剛境武夫,手段非常簡單,打碎他金剛身便是了。

又難上加難,每一個金剛境武夫,軀體琉璃無垢、堅固似山,不然,為何會用金剛二字為此境冠名?

沈鯉氣機勃發,一腳踏下,搗碎龐虎掙扎的氣機,使之金剛身彷彿千砍萬剁碎了滿坑滿谷。

埋掉龐虎屍首再用道家法術掩蓋打鬥痕跡,趕回客棧。

正值春季,沈鯉忽然念起一句曾經嗤之以鼻的話。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嘴角勾起如釋重負的笑,恆悟大師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總覺熟悉,現今仔細回憶,那不是貪狼姐姐看自己的眼神嘛!

貪狼姐姐,便叫做納蘭睡春。

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古人誠不欺我也。

破軍回到客棧廢墟旁就瞧見納蘭睡春擺弄她的轉經筒,傳言轉經筒是難得的大法器,認識納蘭睡春以來卻從未見她用過。

即便去年兩人打出肝火紛紛下死手,同樣沒有動用轉經筒。

有時破軍都好奇轉經筒當真有大威力,還是她拿來故作高深的。

王純甫死狀悽慘,和死馬丟在一塊。

搖著轉經筒,納蘭睡春不懷好意的說:“檢查檢查王純甫死了沒,不要接下來出了差錯怨在我身上。”

破軍問:“你殺了恆悟和尚?”

“對啊。”

“此樁買賣不是你負責,為什麼假惺惺幫忙?”

“呵呵,不如問問沈鯉那滑頭鬼。”她不耐煩道。

一跟破軍謝令姜單獨相處,納蘭睡春渾身不舒服,教主勸了多次,次次無用,平日該針鋒相對仍然是針尖對麥芒。

不是沈鯉納頭就拜以及花言巧語兩件本事技近乎道,謝令姜死在跟前都不會看一眼,何談插手這樁藕斷絲連的大麻煩了。

其實不去看王純甫狀態就知絕對死的不能再死了,貪狼出手活口極少,長了一副雍容面孔,心比誰都黑。

“你的障眼法越來越厲害了。”謝令姜視線落於蹦蹦跳跳朝這兒奔來的沈鯉身上。

納蘭睡春哼了聲不願意搭話,頭輕輕低下,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語道:“別和老孃套近乎,以後有機會宰了你謝令姜,老孃如果猶豫一下,便是你生的。”。

“哎呦哎呦!!納蘭姐姐好厲害!臥霞寺的恆悟大師,堂堂三品朝露境的佛家高手,姐姐殺他……我瞧瞧,嘖嘖嘖,真厲害,不愧是咱們星宿貪狼,瞧這死相,姐姐顯然不費吹灰之力斬落馬下啊!”

“與你的好姐姐比如何?”納蘭睡春眯著眼睛笑呵呵問道。

早知有此問,沈鯉熟能生巧的為她揉肩捶背:“謝姐姐待我如親弟弟,在我心裡自然是謝姐姐天下無雙……”

謝令姜神色倨傲瞥她。

眼見納蘭睡春臉色要變,沈鯉趕緊說完下半句。

“而納蘭姐姐好比懸掛夜空光輝聖潔的皓月,或站或坐,盡皆出塵脫俗不染塵埃,不瞞納蘭姐姐,我如今最擔心您厭倦世俗蠅營狗苟,稍稍動動心思立即飛昇西天極樂世界享清福去了。謝姐姐天下無雙,納蘭姐姐便是天上絕代。您去西天佛國前千萬別忘了帶我走啊,別的本事沒有,路途為您解悶的本事,不光有而且很大!”

這一番馬屁拍下來,兩尊擱進江湖非得攪個天翻地覆的女殺神、女魔頭,不僅不再互相譏諷嘲笑了,還各退一步願意坐下來正常交流一下。

星宿教主做不到的事,恐怕唯有沈鯉可以使她們暫時擺上幾分假顏假色的好臉面。

他親自動手檢查王純甫的屍體,確實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這樁買賣挺大的,我要你們三成的金子。”納蘭睡春說道。

光截殺恆悟和尚一件事,要三成金子不過分,謝令姜道:“可以。”

星宿總舵抽兩成,納蘭睡春拿三成,餘下五成,全部由謝令姜掌管,本來沈鯉可以拿兩成的,依照好姐姐的意思,她得給沈鯉攢老婆本。

“沈鯉跟你走。”謝令姜和納蘭睡春說,卻是看著搜走王純甫貼身證明交給僱主的沈鯉,“不割掉首級嗎?”

沈鯉把屍首綁上石塊俱都沉進幽深的河川:“王純甫可是南吳禮部侍郎,真真正正的大人物,咱們把他殺了,後患無窮。不若令河川成他們的埋骨地,一了百了。”

畢竟僱主要求參與進來的左蒲是安插的奸細,誰知僱主身邊還有多少細作啊?

謝令姜頷首:“這樣也好。”

沈鯉道:“我不跟納蘭姐姐走。”

“你要去哪?”謝令姜大惱,“說好的聽我話!”

少年郎憂心道:“好姐姐你此行前往北隋千萬當心,聽說北隋後宮干政朝廷烏煙瘴氣,各路人馬有混戰的趨勢,江湖更是烈火烹油,隱世埋名的老怪物一個個層出不窮。”

既然完成了這樁大買賣,星宿需要去人告知北隋的僱主,一來收取後續的財貨,二來令僱主三緘其口不許出賣星宿的訊息。

僱主願不願意是人家的事,做不做則是星宿自己的事,總之,出賣過星宿的僱主,迄今為止尚沒有一個活的安生的。

星宿已經過了爭名的階段,現今是埋頭養勢的時期。

納蘭睡春樂得看兩姐弟鬥法,不忘添油加醋:“哎呀呀,謝姐姐你也太管著沈鯉了,當初的小孩子長大了,該有自己的路走啦!”

謝令姜臉上升起寒霜。

怕就怕好姐姐生氣,她是真動手啊,上次惹好姐姐生氣,被揍的一天下不了床,少年郎記憶猶新。

“好姐姐你聽我說,我要去開禧城找汝愚大哥,既然王純甫死了,一連串的震動少不了,稍稍加以利用就能坐收漁翁之利!”

“我說過,殺了王純甫你避避風頭,香露丸我會想辦法為你弄到手。”

“還有我,臭小子如此有趣,我這個做姐姐的不許你死。”

沈鯉苦笑道:“謝謝兩位姐姐好意,納蘭姐姐本就是在江南養傷,此次動手肯定牽動了傷勢急需靜養,謝姐姐又要去北隋一趟,其他人替不了,數著手指頭算算,時間不夠了。”

再過十天就是四月初八的佛誕盛會。

到時,當朝太子會攜帶家眷代替吳主往臥霞寺參加佛誕盛會。

沈鯉便想混入太子一行,巧取香露丸。

謝令姜張了張嘴,最終什麼也沒說。

納蘭睡春拍拍沈鯉的腦袋,“小傢伙既然做出決定,姐姐支援你。南吳京城暗潮洶湧,教主尚且悄悄去默默走,你也別太放肆。”

沈鯉嘴甜:“我會夢見納蘭姐姐的。”

“呵,春夢嗎?”

“……”

少年郎目送女菩薩一步一金蓮遠行過青山。

“好姐姐,事不宜遲,快去北隋給這樁買賣收官吧,佛誕盛會後我們還有許多事要忙。”

“此去開禧城記得多問趙汝愚的意見,他雖不是七大殺手,但閱歷豐富、足智多謀,不輸當朝宰執。”

沈鯉鄭重頷首以對。

南吳有宰執尊名的大人物有四位,其一就是春風渡改名烏衣渡始作俑者賈秋壑,趙汝愚和賈秋壑小女兒賈嘉有點掰扯不明的說法。

從烏衣渡到南吳京城開禧城,得趕一天一夜的路,到了開禧城沈鯉就得籌謀混進太子前往臥霞寺的車隊中,難怪謝令姜不願意沈鯉走上一遭,時間太趕,容易露出馬腳。

走大路。

經過門聯寫有“到處能安皆樂土,此心無障是菩提”的菩提寺,便是石刻滿目的明心山道。

相傳明心道兩側石刻為菩提寺祖師當年主持雕刻,雕刻完恢弘壯觀的石刻群后便功行圓滿,當夜圓寂往西天佛國去了。

後人念及祖師功德,重整擴建了菩提寺。

菩提寺雖不如臥霞寺,也不能小覷,南吳佛教之鼎盛超乎想象,大小佛寺如牛毛,大能高僧不計其數,天知道菩提寺裡是不是也藏著整日禮佛參禪避世隱修的老怪物。

附近百姓皆崇佛,明心山道不時有向菩薩金剛叩首的。

沈鯉行走其間,一個舉止清雅秀氣的白衣人面朝石刻唸唸有詞,似是察覺有視線落於身上,左右環視,沈鯉已快步離開了山道,留下一個少年郎敏捷健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