撫琴女子奇怪看著郭徽。

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他都不該出現在此地。

劍閣山早就和趙之卿打好招呼,擄走陳六么後的機緣,大家坐下來和平分一分。

所以,劍閣山副山長抓準時機拖住佛裕禪師,讓目中無人的江虎臣試試醉春樓的水到底多深。

可謂趙之卿、劍閣山、銅雀臺三家心照不宣的默契,只不過被沈鯉攪了局,銅雀臺倒大黴。

中年刀客全神貫注提防著,郭徽給他一種洪水猛獸的錯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至於緊趕慢趕到此的三人,視線在陳六么與郭徽兩人身上來回轉移。

單憑南吳捉蟲司的底細,連西蜀劍閣山也比不過,不過,捉蟲司可號令佛家高手協助,如此一來,劍閣山就捉襟見肘了。

郭徽低聲念道:“鬥罷玉龍三百萬、敗鱗殘甲滿天飛……鬥罷玉龍三百萬,臭小子狂到沒邊兒了。”

他沒來由退走數步。

中年刀客跟那三人陡然驚悚。

站於街巷牆頭的沈鯉,斬下一劍。

似乎真的一劍鬥罷玉龍三百萬。

劍意猶如百折不撓的翠竹,又像經歷風吹雨打、雷轟電掣無數年的高山,任而風雨如磐、雪壓霜欺,我自猛志常在,棒打不回頭!

義無反顧的勇猛直前。

湖中撫琴女子見此一劍,頓時停止奏琴,再次抽起溪湖芙蓉劍,目光恍惚。

她是見過斬江虎臣那一劍的,捫心自問,那一劍假若是衝她來的,必死無疑,絕對沒有第二條路可逃!

萬幸此人只有那一劍,縱然此劍一樣超凡脫俗,不似人間劍,仍有應對辦法。

親身經歷這一劍的中年刀客,想都沒想,轉瞬跳進湖裡,頃刻遠離,瞧他狼狽模樣,渾然有多遠躲多遠。

剩下三人就沒這般迅捷反應了,硬吃下這一劍。

就算他們皆為五品高手,在沈鯉劍下,彷彿待宰的小雞小鴨,彈指之間,三個大好頭顱一同掉地,屍身摔倒,滾熱的鮮血流滿石磚和石磚間的罅隙。

郭徽看向如臨大敵的撫琴女子,失笑:“新一代的芙蓉山客,殺力不咋地,勾心鬥角倒是不錯,劍閣山只你一個人在這兒?不怕你身亡命殞,連遊魂都不剩下?”

芙蓉山客將琴丟出,好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彈奏,此曲名為《溪湖芙蓉》,正是先有曲調,復有劍。

“晚輩自接任芙蓉山客名號以來,無比希望效仿恩師斬殺三品、四品武夫,想來今日便能牛刀小試。”

郭徽哈哈大笑,指著沈鯉:“你和那臭小子比狂,差遠了。”

然後又說。

“臭小子,陳六么交給我,你敢搶走她的溪湖芙蓉嗎?”

少年郎抓著陳六么跳下牆頭,嬉皮笑臉:“狂若有一石,小爺獨佔八斗,你得一斗,人間自古至今,同用一斗。”

“好!老子最喜歡的就是你小子發自骨子裡的狂傲!”

沈鯉落腳湖面,懶的戴著劣質的易容面具,隨意丟棄。

一點不廢話。

起劍。

迎著琴聲編織的滿湖殺機,步履灑脫接近芙蓉山客。

湖底升起四朵水芙蓉,跟之前兩朵一般,鉅細無遺。

她自小就不是話多的人,眯眼冷笑,持劍斬向沈鯉。

芙蓉山客的劍,不重劍術,與少年郎皆重劍道。

半分也無花裡胡哨。

兩劍針尖對麥芒的硬碰硬。

高下立分。

四朵水芙蓉馬上炸散一朵。

她倒飛數丈,握劍之手微微顫抖。

第一次見識到,四品劍客的氣力,大到如此堪稱恐怖的地步。

那少年不能簡單稱之為劍仙了,應是行走人間的天上龍象。

滿湖殺機,瞬息萬變。

一朵水芙蓉自己炸開,湖水宛如地龍翻身。

沈鯉放棄趁此好時機追殺的想法,腳尖輕點湖面,借力沖天而起。

旋即湖水徹底翻湧,化作一柄又一柄的水劍,朝著少年郎追去。

粗略一看,水劍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沈鯉調整姿勢,頭向下,挺直握劍的右臂,彷彿天外流星砸向密密麻麻的水劍。

只聽砰的一聲巨響,不算完,響聲馬上接連不斷,像是春節時大街小巷燃放的爆竹。

少年郎似乎把自身變成一柄利劍,以衝鋒陷陣之勢,撞碎水劍砸進湖水,等他衝出湖面,滿湖殺機銷聲匿跡,唯獨水汽蒸發後的霧靄,附著湖面之上,載沉載浮,頗為神異。

這就是天生金剛身的好處,身體防禦堪比佛家金剛羅漢。

芙蓉山客頓感心臟慢了半拍,這般出其不意的殺招,竟讓少年蠻橫不講理的破解掉,她根本始料未及,還以為即使奈何不了他,增添部分傷勢亦是極好的。

全身溼透的沈鯉,長長呼吸幾口,劍側了側,眨眼間斬向她。

劍氣磅礴,劍意凌霄。

不像剛被江虎臣重創,倒似換了個人。

那張古香古色的琴,橫於芙蓉山客跟前,溪湖芙蓉劍斜在琴旁,收斂心緒,她親自彈奏劍曲《溪湖芙蓉》。

音韻初時雅緻悠揚。

隨著沈鯉接近。

馬上激盪壯懷,儼如高山瀑布、大雪落山川。

溪湖芙蓉劍震顫不已,當沈鯉的劍氣臨近,猝然飛起,虛空連斬,將劍氣斬碎,而後電光火石刺向沈鯉。

以琴御劍。

少年郎灑脫輕笑,手段確實高明,不愧芙蓉山客之名,鬆開手,用氣暫時控制長劍直行,他則欺身溪湖芙蓉劍,雙拳捶在劍身,既然四品劍仙以琴御劍,那麼必定琴、劍一體,攻擊劍,便意味著同時攻擊琴。

果然,琴聲一滯。

他反手攥住溪湖芙蓉,不管怎樣掙脫,就是死死不鬆手。

身形鬼魅般的又追上自家且算鋒銳的長劍。

往芙蓉山客脖頸,重重斬下。

她用琴抵擋長劍,顧不得這張古琴能否承受,趕忙後撤,芙蓉山客再明白不過,萬一逃晚了,就不是一張琴的事了,命就得交代在此。

剩餘兩朵水芙蓉齊齊炸散。

芙蓉山客張口噴出鮮血,看著被沈鯉一斬兩半的古琴,心疼的直哆嗦。

古琴是恩師臨終前交給她的,也是把芙蓉山客這個名號傳遞給她的明證,琴劍一體,想要以四品金剛境御劍,非得此琴彈奏《溪湖芙蓉》曲不可。

恩師曾言,當年偶得寶物,請蜀中鑄劍師鍛造一劍、一琴,劍能離琴,琴卻萬萬離不開劍,沒有劍的琴,好似無根之水、無土之木。

芙蓉山客的心緒完全慌亂。

沈鯉瀟灑風流的一劍將之了結,江湖都知劍客體魄弱,讓少年郎這樣是劍客也是武夫的怪胎貼身,不死也殘。

看戲的郭徽,笑眯眯對陳六么說:“劍閣山下在棋盤的芙蓉子,死的未免太輕巧了。”

陳六么彷彿沒聽見,一直保持著瞠目結舌的表情,沈鯉跟芙蓉山客的交手,蔚為大觀,宛然仙蹟。

沈鯉剛想回岸,湖面下,霎時露出一張人臉。

且是那位貌似遁走的中年刀客。

長刀破水,砍向不顧傷勢倔強催動氣機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