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兩張紫符,少年郎興高采烈折返臥霞寺。

錢大哥送魚白娘去逢州,他十分放心,就算路上有危險,以錢大哥的實力,不是上四品的高手,一人便能擺平。

倒是尋思著,恆妙和尚非得讓蘭貴妃上山,難道山上可以有保全她的手段嗎?

正常來想,該是趁亂送蘭貴妃到此地,李長仙趕緊將之轉移走。

細細思考一番,有點想法,但不確定。

沒了魚白娘,很快就到為賓客準備的房舍這兒。

大戰仍在持續。

宋婉如的氣息到達巔峰。

離她尚有一段距離的沈鯉,都能察覺到絕雪刀宛若冰山的鋒芒。

壓制氣息悄無聲息靠近戰場。

翻越牆壁。

這片房舍處處皆有殘肢斷臂,似乎剛經歷了一場屠殺。

鮮血腥臭的味道直衝鼻子,沒有斷氣仍哎呦低語的傷者猶如落進獵人陷阱的小鳥。

走過幾個拱門。

一處寬敞的院子內。

兩位中年漢子和宋婉如廝殺不停。

絕雪時不時從他們身上劃過留下傷口,這是這兩人都不是易於對付的,也讓宋婉如負傷嚴重。

她現今並非處在全盛狀態,開禧城殺了齊劍泉,縱使有僥倖之理,同樣令她付出相當大的代價。

畢竟宋婉如不過金剛境的武夫。

沈鯉悄悄觀察戰局,那兩人露出破綻,便縱劍斬殺。

星宿教培養殺手講究一個時機,時機的好壞,決定可否順利完成任務。

彼時在烏衣渡客棧,王純甫身邊只有一個四品金剛境的龐虎,也得先暗暗於茶水中下毒,待毒發後,方才動手,求的就是一個萬全。

未曾料到前來支援的左蒲是臥底,這就是後話了。

血液順著宋婉如的手臂流到絕雪刀身,隨著她矯捷的身手,血滴撒在半空,隨即被氣機蒸騰乾淨。

又是一頓近身廝殺。

絕雪成功在兩個漢子身上各砍出一道傷口,兩人對視一眼,從容和宋婉如拉開安全距離。

這武學極高的女子反正是煮熟的鴨子,慢慢圍殺就是了,何必急於一時,拼著受傷搏命?

戰場上另有四具屍首,散落的兵器格外鋒銳不俗,想必定不是普普通通的高手。

宋婉如急驟喘息著,抓緊時間調整氣機,等待接下來的廝殺。

原以為房舍這兒的高手,她會獨自斬殺,可惜馬失前蹄,有兩個巔峰金剛境的強者,格外棘手。

沒有支援的話,得付出點大代價。

就算如此,宋婉如依舊自信,她有刀榜上的名刀絕雪,又是教內數得著的高手,這兩人但凡給她一丁點的機會,像齊劍泉那般,便能一刀一個。

呼吸粗重。

身上的傷口不斷提醒她,他們皆是江湖上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吐出一口氣,蓄足金剛境武夫的那口氣,運轉氣機,抬手,剛要前奔,陡然看見劍光襲來,輕而易舉斬掉一人頭顱。

劍術不停,馬上斬斷另外一人的手臂,少年郎抽劍,側身,非常瀟灑的遞劍。

貫穿後心。

圍殺宋婉如的兩人,死的不明不白,連襲殺他們之人的模樣也未看到。

“好姐姐,這兩劍如何?”沈鯉笑眯眯挽了個劍花,把凋朱顏送回劍鞘。

他們俱是金剛境武夫,體魄非凡,只是在凋朱顏的劍鋒之下,脆的無異於一張紙。

把撲倒在地的兩人翻轉過來,沈鯉驚訝道:“竟然是饕餮的亡命徒。”

江湖上有組織名為饕餮,取上古兇獸之名,專門收留犯了大事流落江湖的亡命之徒。

饕餮雖比不上星宿教,卻極為兇殘,不管何人願意出錢,他們都會去完成僱主的交代。

其中,前兩年西蜀有一富翁,為了打擊商業競爭對手,花大價錢找來饕餮殺手,要求是把競爭對手家裡殺的雞犬不留。

隨後,那位饕餮殺手當真殺了競爭對手一家一十九口人,饒是飼養在家中的上百隻雞鴨、二十多頭牛羊,亦是屠殺的一個不留。

此事震驚西蜀,劍閣山的山長亦被驚動了,親自派人前去將作案的饕餮殺手找出來,在國都成邑當眾斬殺。

宋婉如長舒一口氣,“秦姐姐命你送蘭貴妃上山,完成任務了?”

“沒有,遇上了點小麻煩,恆妙大師讓我報信,他自己帶著蘭貴妃上山。”

“何事?”

“與其問什麼事,不如看看這兩位饕餮同行。”少年郎環視一圈,“不會都是饕餮殺手吧?”

宋婉如皺著眉頭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們是饕餮組織的人?”

“說來話長,有次去北隋幫裕隆鏢局護鏢,見過他們。彼時為了不暴露身份,未曾動手,現在卻因緣際會宰了他們。”

裕隆鏢局只能算是一個小鏢局,為了護送一樁好不容易爭來的大買賣,僱請星宿教派人幫忙。

這簡直是活少錢多的好委派,錢程弄了點小動作,交給沈鯉來完成。

做的不錯,他還跟裕隆鏢局的大小姐混成了異父異母的好姐弟。

那妮子,比他大五歲,天天都是男兒裝打扮,算上男兒性格,為人處世豪邁爽快,比鏢局裡的男兒都像是男兒。

“途徑蒲陵渡,他們殺了一船的人,大搖大擺走了。”

宋婉如道:“不像是你的風格,以我對你的瞭解,肯定出手。”

“嘿,說實話,去晚了,只匆匆記住他們相貌……”沈鯉撓撓頭。

她小心翼翼把絕雪插進刀鞘,貼身收好:“扶我去坐坐。”

宋婉如眼下沒受多麼嚴重的傷勢,麻煩的是氣機快見底了,除非少年郎有楚無禪的水木佛母,否則毫無辦法。

摟她走到另一個還算整潔的院子,找來椅子,架著她坐下。

“沒事吧?送你去找李長仙?他離此不遠。”儘管知道別無大礙,噓寒問暖還是得做的,日後宋婉如追究他不關心她,又花費好大一頓口舌安慰。

宋婉如搖搖頭:“放心,我沒多大事。”

喘了幾口氣。

“說,什麼大事讓你不顧秦姐姐的命令?”

沈鯉哦了聲,圍繞朱慕蓉發生的事一五一十敘述一遍。

“什麼?!!朱慕蓉背叛了蘭貴妃?”她頗為震驚。

“是。恆妙大師的羅漢拈花我是信得過的。”少年郎低聲問道,“好姐姐,你知不知道恆妙大師的真實身份?”

“不就是臥霞寺朝露境高僧嗎?若非另有其他身份?”宋婉如茫然不解。

一看她的表情便明白當真不知恆妙大師就是七大殺手之一的祿存星。

“祿存。”

“啊?”她兩眼圓睜,“不會吧。”

沈鯉認真點點頭:“恆妙大師說了點內幕,我才放心留下蘭貴妃,找秦姐姐彙報。”

良久,宋婉如才吐出不可思議四個字。

這段時間以來,她沒想到蘭貴妃的扈從朱慕蓉會反叛,沒想到臥霞寺高僧恆妙大師會是自己人,以為恆妙大師之所以願意下場,乃星宿教早前將其收買的原因,原來恆妙大師就是自己人。

“是啦,好姐姐怎麼跟他們打起來了?”沈鯉問道。

宋婉如嘆了口氣:“事情並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呼吸一口氣,平復一縷突然在體內左衝右撞的氣機。

“太子確實要帶走蘭貴妃,南吳朝中的孫元季等宰執亦是,甚至還有六部裡的尚書偷偷派遣高手參戰,不過,他們全被一個人算計了。”

“循王嗎?”

沈鯉甫一問出口,頓時豁然省悟。

吳主!

那個一直被人當成弱主的吳主。

不然,循王這種受到吳主寵愛的王爺,哪敢大動干戈攪亂佛誕盛會?不怕吳主一句話就讓高高在上的循王殿下,變成朝堂文官口誅筆伐的物件嗎?

南吳祖訓清清楚楚擺在那兒呢。

宋婉如看了眼少年郎,道:“不錯,正是循王。”

“嗯?”

“循王膽大包天,暗殺太子,再劫持蘭貴妃,嫁禍給臥霞寺。”

沈鯉怔了下,瞬間清楚她的言外之意。

不就是給吳主找藉口嘛。

柳太淵、趙汝愚等人藉著八部天龍的機遇,架空吳主,總不能暴露吳主是個連太子都殺的下三濫君主吧?

如此一來,民心盡失。

“好姐姐,別忘了秦羨卿可和竹禪師打了一架。”

“不說出去,誰又知道竹禪師來過臥霞寺?縱然有人看見過竹禪師,難道竹禪師一個佛家高僧,不可以參加佛誕盛會嗎?”

“對了,佛誕盛會來了不少其他寺廟的高僧,他們人呢?”

“早就躲得遠遠的,這件事壓根是場爛攤子,誰沾上,光清洗身上的泥巴,都不知道洗多久。”

臥霞寺方向忽然傳來巨響。

兩人望去。

接連兩座大殿倒塌。

“好姐姐,秦羨卿讓我回臥霞寺參戰,我得走了。”

“絕雪給你,我用不到。”

沈鯉握住她的手:“有凋朱顏夠了,絕雪你留著吧,休息差不多了,你就去找李長仙,臥霞寺的大戰就別湊熱鬧。”

宋婉如剛要拒絕,便聽少年郎真情道:“你不聽勸,仍舊去的話,會讓我分心,說不得一招失錯,命沒了。”

她這才認認真真頷首:“好,我聽你的。”

“外面有匹快馬不知誰遺留的,你氣機耗損太大,就騎馬去尋李長仙……”

“知道了,到臥霞寺與人廝殺,千萬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殺雞亦用宰牛刀!”

“明白,明白,走了。”

沈鯉轉過身,躍上牆頭,深深看了眼起身送別的宋婉如,揮揮手,躍下,往臥霞寺奔去。

她輕輕一嘆,心裡五味雜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