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屍上人全身心提防著張獨夫,這張獨夫二十多年前異軍突起,小小年紀便在北隋江湖打的年輕一代無人敢試其鋒芒,尤其一手不知師承何人的刀法,英勇狂猛之餘兼無懈可擊的防守,誰碰上他,都得眉心突突的跳。

也不知道張獨夫被魔教中人咋的了,凡事遇見魔教之人肯定殺無赦,當時,鬼屍上人一夥魔教,就是倒黴撞上聯袂闖蕩江湖的張獨夫兄弟二人。

他在那場迄今為止仍然難以忘懷的廝殺中,讓張獨夫追著砍了十幾刀,身遭重創,倘若不是旁邊便是一個村子,以旁門左道秘術獻祭所有人恢復傷勢,加上魔教同夥拖延張獨夫兩人,他的下場難料。

關在臥霞寺伏魔洞二十載,鬼屍上人本就是天資聰穎之輩,費盡千辛萬苦才突破到一品境,躋身魔教老魔頭行列,可惜鎖住他的乃南海長鯨鐵,為天下奇珍,縱然一品境界,使遍渾身解數也脫困不了。

等了那麼多年,終於有人裡通外合放他出來,原想去趟開禧城好生放縱一番,世事無常,誰料一腦袋撞見張獨夫這個冤家。

旁門左道的一品練氣士,修行時走的捷徑,破境速度遠比其他三家練氣士、劍客、武夫快,有得必有失,戰力便排在低等,尤其對手是張獨夫這種正兒八經、紮紮實實的一品武夫,打不過也是常理。

但鬼屍上人不理解,為何一個僅僅四品金剛境的劍客,敢朝他出劍。

就算他的一品境界,比偽一品強不了多少,然而,偽一品也算一品啊。

殺你四品金剛境的小崽子,豈不是手拿把攥?

無異於螳臂當車。

鬼屍上人竭盡全力躲著張獨夫越發兇猛的刀氣,一絲心神暗暗留意那年紀不大的少年劍客。

他不把沈鯉當回事。

四品金剛境的劍再厲害又如何?

隔靴搔癢一般。

此刻,與寧秀站在一起環視整個戰場的六皇子,吹來的風颳的他衣袂飄飄。

“師兄,小師兄他……”

兩人在臥霞寺混戰開始就跑了,如今在一座戰火尚未波及的小山峰,此峰應是和尚撞鐘的地方,一個銅鐘掛在亭子內。

六皇子、寧秀站在亭子之上,遙遙觀望著張獨夫追殺、沈鯉劍指鬼屍上人。

這場臥霞寺內戰,寧秀還想去找沈鯉報信,被六皇子連拽帶拉的拖到這個暫時平安之所。

“你的沈師兄應該沒事,老魔分不了太多的心思,追殺他的武夫強的超乎想象,或許……山長來了,頂多勝上半劍,總體上打的平分秋色。”六皇子安慰道。

寧秀這丫頭自從認了沈鯉為師兄,一發不可收拾。

“師兄,你走的時候能不能帶著沈師兄一塊離開?”寧秀再問。

六皇子不厭其煩解釋:“你的沈師兄有自己的事,之前你還吵鬧著要跟他闖蕩江湖,怎麼現在一改口風,求我帶他走?”

“哎呀!師兄別嘲笑人家!”寧秀跺腳。

心緒不穩,踩碎了亭子幾片琉璃瓦。

六皇子忽然察覺到什麼,閉上雙眼,凝神感應飄蕩在天地間那縷劍意,“快靜下心,沈鯉此劍,非同凡響!!”

寧秀隨即像是劍閣山養的那隻大眼睛狸花貓,一眨不眨望著站在破敗院內,積蓄劍意的沈鯉。

臥霞寺山頂。

秦羨卿手腕止不住哆嗦,和她捉對廝殺的臥霞寺二品菩薩,已然雙目無神斜靠一塊已被斬成數半的碎石。

上一代臥霞寺住持氣喘吁吁,航遠大師嘴角持續不斷流著金黃血液。

戰場只剩下他們三人。

航深、航密兩位臥霞寺祖師,興許知曉己方正在走向不利場面,或者想等待良機入場,現今還未到山頂參戰。

秦羨卿跟航遠大師明白此點,留有餘力,沒有真正下死手對付上代住持。

其實,鬼屍上人去而復返,自開禧城回臥霞寺,大大超出兩人預料,他們是知道鬼屍上人去開禧城的,但突然現身戰場,確實打了航遠大師一個措手不及,不然,僅憑臥霞寺上代住持,很難令航遠大師受到這般重的傷勢。

幸好莫名其妙來了一個張獨夫插手此戰,否則,航遠大師跟秦羨卿拼命殺掉上代住持以及鬼屍上人,還保持全盛的航深、航密便坐收漁翁之利。

星宿教七大殺手之一的恆妙,顫顫巍巍從廢墟後面沿山壁的小道一步一停的爬上來。

這一戰,他一人殺了兩個恆字輩高手,皆是朝露境大羅漢,自己亦是受了重創,一時半會好不了,好訊息是未曾傷到本源,修養幾個月就能恢復如初。

恆妙和尚挪著腳步,艱難走到航遠大師身旁,掏出懷裡的小瓶,倒下一枚丹藥,遞給他。

航遠大師看了眼丹藥:“剩餘幾粒香露丸?”

“回祖師,還剩一粒。”

“按照和星宿教的約定,剩下的一粒給沈鯉。”

“是,祖師。”

服下香露丸後,航遠大師臉色並沒有好轉。

對於他這等天下一小撮的高手來說,香露丸的功效已經不大了。

僅僅多恢復了部分氣機,維持體魄遭受的傷勢不會惡化。

上代住持吐了一口血沫子,冷笑道:“星宿教!航遠,你竟敢勾連這等江湖敗類,臥霞寺祖訓你是全然不顧了!!臥霞寺交給你們二十年,不知糟蹋了多少基業!!”

上代住持雙目血紅摻雜著金色,身上的僧衣尚算完好,染了一層血光,如魔如鬼。

航遠回憶著二十年前,上代住持帶回鬼屍上人在寺裡的所作所為,氣道:“航嗣!你修心不足,被鬼屍上人誘惑進魔道,屠戮五十九人,犯下無邊業障,你我的恩師,念在你曾經為臥霞寺付出極多的份上,將你關押在伏魔洞洗心悔過,沒想到,二十年過去了,道行躋身一品,一顆心卻越陷越深!”

航嗣獰笑喝問:“當年你就是憑藉花言巧語哄師傅的,誰不知道,你對住持一位虎視眈眈,如若不是你逼迫的緊,老子怎能下山去捉鬼屍上人?不下山,如何恍然大悟?不恍然大悟,不可能明白過來,佛就是魔,佛法,便是蠱惑世人心智的魔法!”

“胡說八道!佛法是魔法?航嗣!二十年的時間,不光沒有丁點改過自新,還變本加厲曲折佛法!老衲,留不下你了!必須為眾生剷除魔頭!!”

航嗣哈哈大笑,笑的牽動傷勢,笑聲啞然而止,劇烈咳嗽,他彷彿厲鬼嘶嘶的低聲笑道:“佛若不是魔,為何豢養無數佃戶,為臥霞寺種地種菜?佛不是魔,為何方圓百里良田,六十七座田莊,皆是臥霞寺私產?航遠!我且問你,佛究竟是不是魔?!!”

“……”航遠大師面色潮紅,強行壓下湧到喉間的鮮血,雙手合十,垂目唸誦佛經。

“哈哈……都說鬼屍上人擅長蠱人心智,放屁!這老賊只是讓我幡然醒悟在臥霞寺做住持,犯下的業障,比殺五十九人,大到不知哪裡去了!!”

航嗣怪笑道:“自伏魔洞出來,一夜間,我可親眼看見二十一位長相俊俏的和尚,拉著女施主鬼混,十七位有點名聲的和尚,每人至少兩個美人兒,左擁右抱。即便臥霞寺現今的住持,阿諛奉承南吳太子,比狗更像是狗!!航遠,你親口告訴我,佛法,究竟是不是魔法?佛,到底是不是魔?!”

“說不出話來了?可笑!佛誕好端端一場盛會,愣是被你們搞成聲色犬馬之所,看看外寺來的那群魔僧,不僅不感到羞恥,居然還樂在其中!我看呢,南吳的佛寺,早該移平了!建上幾座私塾,也比爾等每日參禪禮佛來的有用!”

航遠大師終是徐徐開口:“以偏概全、斷章取義!”

航嗣輕輕呼吸一口,扭頭看向山下那向鬼屍上人遞劍的少年:“這,是你們的業,也是我的業。因如此,才想方設法躋身一品大菩薩……既然佛的真相是魔,我願永墮魔道,以身飼魔,繼而,除魔衛道!”

航遠大師明知航嗣入魔太深,全部言語,皆是偏見,皆為執念,但臥霞寺包括南吳佛門,近些年的行事風格,確實不似佛,倒像魔。

與此同時,他也被少年遞出的那劍吸引了視線,看向沈鯉。

秦羨卿趁暫時停手罷戰,趕緊回覆幾分氣機。航深、航密兩個老東西,躲躲藏藏,也不知跑哪了,作為星宿教有數的高手,得做完全準備。至於,沈鯉那臭小子壓箱底的一劍,有張獨夫在鬼屍上人背後追殺,又有凋朱顏加持殺力,這一劍,比醉春樓斬江虎臣時,應該更為氣象萬千、蔚為大觀。

……

懷思和尚戰戰兢兢從一處地洞爬出來,映入眼簾的則是飄在臥霞寺上空的雲,似是被什麼吸引了,落在山間,霎時,雲蒸霞蔚,絢麗多姿。

猶如,此地絕非修羅場,而是蓮華仙界。

又有一道劍光升起。

滿地的霧氣,驀地跟隨那劍光,捲成尖錐。

且聽此前見過的沈郎君高聲問道:“前輩,這一劍,狂不狂?”

“好小子,此劍,佐以美酒,足以使我一醉方休!”

張獨夫怎會讓一位晚輩蓋過風頭,劈去一刀。

刀氣似遮天蔽日的大鵬,動人心魄,與這《焦枯》一劍,相映成趣。

鬼屍上人絕境之中,爆發無窮魔氣。

沈鯉與張獨夫不約而同嗤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