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天生的金剛龍象身,從明眸皓齒小廝身上,察覺到一種同類的氣息。

沈鯉極快恢復常態,吊兒郎當:“小爺睡醒不久,洗把臉便去,你跟魚白娘說,小爺要喝最好的武巖茶。”

小廝見多了桀驁不馴、富貴顯榮的豪門公子作派,舉止自然的頷首同意。

轉身走了沒幾步,展露不解之色。

他為何會對那位宛如詩仙謫塵的公子感到親切?

醉春樓眼下烏煙瘴氣,權貴人物得知戶部郎中死在這裡,知曉事情鬧大了,想趕緊回家,誰曾想,剛跑了一點人,門口突然趕來一隊甲兵,嚴令所有人不許離開。

這群養尊處優、作威作福慣了的老爺,哪能乖巧聽話,霎時吵鬧一團。

而醉春樓的下人,忙安撫人心,說是虛驚一場,刺殺彭洞之的人已然確定,請大家配合官府調查。

溫九娘領著幾人,與在此的達官顯貴,一一解釋。

小廝好奇瞧了數眼,回魚字閣,與斜躺軟臥的魚白娘複述耳聞目睹。

“我道是誰,竟是彭洞之死了。”

她撫著額頭,輕聲道。

彭洞之曾花重金請她彈奏名曲《綠腰》,魚白娘嫌惡他為人不端拒絕了,而後彭洞之送掌櫃一大筆銀兩,請掌櫃出面勸說她同意,依然拒絕。

“小郎君要喝上等武巖茶。”

“嗯,把剩下的武巖茶都泡上吧。”

小廝默默做事。

一男一女,孤處一室,開禧城不是沒人編排魚白娘,溫九娘拍著胸脯保證,她與小廝絕對乾淨,毫無過分舉動。

……

沈鯉緊皺眉頭。

宋婉如極少看見這副模樣的他。

“宋姐姐,小廝不對勁。”

她思慮片刻,點點頭:“不錯。那些大人物就是為了他爭來爭去,換而言之,他算非常重要的目標。”

“為什麼?”沈鯉問道。

宋婉如幽幽嘆了口氣:“此事牽扯極深,我只能說,你與破軍姐姐刺殺王純甫,也是其中一部分,想知道來龍去脈,問趙大哥。”

“你就不能和我說嗎?”

“趙大哥不許。”

沈鯉道:“明白了。”

讓趙汝愚三令五申不可洩密的事,本就超出了宋婉如這位心月狐的層次。

星宿教除開七大殺手外,另有二十八位次一級的殺手,心月狐宋婉如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吵著鬧著見魚白娘嗎?人家現在主動見你,還不快去?”

沈鯉真的洗了把臉,又變成那位瀟灑風流的少年郎,樂呵呵道:“若是和魚白娘發生些肌膚之親,宋姐姐可不要吃醋。”

宋婉如氣鼓鼓擰著他耳朵,轉了好幾圈:“小兔崽子色膽包天,也不怕被美色所傷。”

“美人裙下死,做鬼也風流。”

“哎呦!!知錯了,知錯了,好姐姐別擰了。”

好不容易哄宋婉如消火,沈鯉待擰紅的耳朵復原如常,整理衣袍,跨門而去。

宋婉如苦笑搖頭,執筆寫下:沈鯉已見過陳六么。

待伺候她的婢女前來,茶壺壓著的紙條,被悄悄拿走。

沈鯉看都不看一眾人等的醜態,徑直找到魚字閣。

聽見敲門聲,陳六么見是他,請他入閣,再出房間回身關上門,守候一旁。

上等武巖茶,香氣瀰漫。

魚字閣並無其他脂粉味,顯得很清新。

“是小郎君嗎?”

柔柔糯糯的聲音傳來。

他輕笑,灑脫道:“魚姐姐不如喚我沈鯉。”

“沈郎君請坐。”

撐起斜躺軟臥的身子,走出內室。

她的容貌映入沈鯉的眼簾,腦海只剩下一句話。

魚白娘真絕色!!

難怪她能在群芳雲集的醉春樓,摘得花魁桂冠;難怪宋婉如提起她,底氣不足;難怪禮部尚書願意豪擲千金,和她談玄說妙。

沈鯉突然嘆氣。

“沈郎君覺得我跟你想象的不同?難免失望了?”魚白娘微微笑著,坐於對面。

她身上有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體香,加上絕色姿容、才情不俗,莫說使開禧城大大小小的權貴為之癲狂,換成北隋的洛京、西蜀的成邑,一樣會被眾星拱月,視若珍寶。

沈鯉玩笑道:“原來世上真的有仙子,我還以為是說書人胡謅。”

“沈郎君真會說笑。”

魚白娘伸出雪白柔夷,為其斟茶:“上等武巖茶,我這裡只剩這些,小郎君不要嫌棄。”

“魚姐姐才是說笑,上等武巖茶,不提皇宮大內、幾位宰執家中,興許唯有此地方能品嚐。”

“劉相公命人送來的,前些日子趙先生到此,喝了一點。九娘又令我接待了位北隋來的大人物,喝了一點,最後的一點,拿來招待沈郎君了。”

“既然是這樣,深感惶恐。”

她立時笑了起來:“能讓吟出雲想衣裳花想容的沈郎君覺得惶恐,這些武巖茶算是功成名就了。”

外面吵鬧更激烈,兩人置之不理,只是舉杯品茗。

魚白娘輕呡了一口,問道:“以前倒有過像小郎君這般驚才絕豔之人,但對我此類風塵女子不屑一顧,為何小郎君願意赴約?不感到我深陷紅塵,因果纏身,反而會折損了你的清名?”

沈鯉再飲一口茶,心道上等武巖茶果然濃醇清活,隨即嗤笑道:“那人瞎了眼,像魚姐姐如此風華絕代的女子,巴結親近還來不及呢,怎會不屑一顧?”

魚白娘笑了笑。

七步成《清平調》的沈郎君,竟同樣是凡胎俗骨。

也對,世上才子不勝列舉,他那樣潔身自愛的名士,少之又少。即便名傳京城的趙先生,不一樣痴迷她的相貌嗎?

“對了,魚姐姐的貼身小廝喚作什麼?”

“陳六么?是我為他起的名字。”

沈鯉不動聲色:“竟是如此。”

話音還沒落,外面傳來爭吵。

陳六么喊道:“你們大膽!可知就算朝中侍郎,也不敢亂闖魚字閣嗎?!”

“滾開,老子沒空和你這等卑賤下人廢話。”

門被粗暴推開。

穿著捉蟲司官府的中年男人,目光落在飲茶兩人身上,亮出令牌:“捉蟲司從四品鎮撫使郭徽,奉命查案!”

魚白娘平靜起身:“民女見過郭鎮撫使。”

“魚白娘,你整日沒有離開過房間嗎?”

“有陳六么為民女作證……”未幾,她又道,“掌櫃也能為民女作證。”

郭徽看向沈鯉:“你呢?”

“小爺?”他指著自己,嘻嘻哈哈道,“小爺吟完《清平調》後,就在寇字閣呼呼大睡,之後又見了位老頭子,寇小婉跟那位老頭子可為小爺作證!”

“放肆!!”郭徽剛要發作,念及孫元季的身份,隨即揮袖離開。

陳六么氣憤不平,重新為他們關上門。

“沈郎君詩作的極妙,可否為我新作一首?”

沈鯉低頭思慮。

“沈郎君?”

他抬頭注視仙姿玉貌、白璧無瑕的魚白娘,終是懶得虛與委蛇。

適才,她提及趙汝愚前些日子來過,另有一位北隋大人物,回想宋婉如說的那段話,他不甘繼續淪為棋子……

“魚姐姐。”

“嗯?”

“自古紅顏多薄命,你,認命還是求活?”

魚白娘霎時吃驚的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