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誠惶誠恐,當即向太子雙膝跪地口呼萬死。

“屬下未能摘得賊首頭顱,且同僚戰死,賊首遁走,請殿下降罪。”

回來的老者是佛家根底的練氣士,沈鯉打量他身上的傷勢,也幸好是佛家出身,不然,他也得被那廝打爛。

太子的視線從老者身上一閃而過,問道:“看清那人是誰了嗎?”

老者緩緩搖頭,“此賊戴了人皮面具,加上夜色濃郁,屬下沒有看清,萬死不已,請殿下降罪。”

沈鯉連忙把目光移開,太子臉色越發難看,適才信誓旦旦要摘下那人首級,眼下三品朝露境的臣屬還搭進去一個,確實丟了臉面。

“張潤呢?”

“張潤眼看不敵,便想趁亂溜走,已被追上斬殺。”

“嗯,將張潤屍首送往京城,擺放在刑部衙門前,大張旗鼓宣而告之,張潤串聯北隋謀殺孤。”

“遵命!”

“至於那位北隋高手逃了,此事不必宣揚。另外,你也不用萬死,孤將你殺了,賢弟一人保護不了孤。”

“謝殿下隆恩。”

“受了這般重的傷,別跪著了,起來吧,去找唐鳳仙,她那裡有療傷丹藥。”

“屬下萬謝殿下隆恩!願為殿下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老者蹌蹌踉踉尋唐鳳仙,又剩下他跟沈鯉兩人。

太子道:“抬起頭來,怕啥,為兄是那麼小肚雞腸的人嗎?”

“大哥胸懷寬廣,襟三江而帶五湖,小弟由衷感到佩服。”少年郎拱手揖道。

“襟三江而帶五湖?哈哈……你小子妙語連珠,別人苦求也求不來的名句,張嘴就來。為兄都不知該稱讚你什麼好了。”

眼見太子因一句襟三江而帶五湖神情轉好,沈鯉笑道:“那北隋大高手眼睜睜看著江虎臣死在醉春樓仍不出手,足見城府極深,不好對付。而大哥以儲君之貴卻親陷險地,故意令一眾賊人按捺不住跳出來,單單這份膽氣魄力,捫心自問,小弟做不到。”

言語未停,繼續道。

“臣子犯錯,大哥念其苦勞,饒恕過錯,還賞賜丹藥。心胸之無垠,目光之長遠,手段之微妙,毫不誇張的說,小弟在開禧城廝殺的數場,都比不了在大哥身邊領悟到的學問。”

“哦?”太子展顏歡笑。

沈鯉道:“廝殺打鬥得來的經驗,謂之以兇,從大哥一言一行悟到的學問,謂之以仁。一兇一仁,高下立判。”

這番馬屁拍下,太子哈哈大笑,拍手笑道:“行了行了,拍馬屁的功夫我比你見識的多,你這馬屁精就不要賣弄獻醜了。”

“遵命。”

太子起身,就在他近前半點不顧忌的伸懶腰:“別人為兄信不過,今晚你守著為兄入眠。”

“遵命!!”

若是叫開禧城裡的大臣們知曉,太子讓一個才交談寥寥、相識極短的少年郎夜間值守,非得眼紅的以頭搶地!

即便東宮裡的太監想為太子夜間值守,不是信得過的心腹,也斷然不行。

換而言之,將來太子登基稱帝,沈鯉必是帝前紅人。

上一個帝前紅人柳太淵,得了多少權力、富貴,所有人是看在眼裡的。

當太子要往準備妥當的房間,沈鯉忽然問道:“大哥,曹詡那廝真是您的人嗎?”

“是,也不是。”

說罷,推開門,少許,鼾聲傳來。

有些話,不說出口,外人會自行腦補,一旦確定的說了,將永遠是這句話的奴隸。

天亮。

值守一晚的沈鯉被人晃動了下臂膀。

“你辛苦些,到了臥霞寺再休息。”

“是。”

安穩睡了一晚的太子,精神頭不錯,帶著沈鯉走出客棧,清點人馬,命唐鳳仙派人回京城帶來補充。

除了草木凌亂,屍首、鮮血已經看不到分毫。

喚作唐鳳仙的美貌女子,觀察沈鯉數眼,便忙活太子的吩咐去了。

隨其上了富麗堂皇的馬車,太子盤坐車廂,沈鯉和車伕坐在一塊。

白天見太子隨行儀仗,簡樸到寒酸,倒是全副武裝的甲士帶了不少,粗略一數,還剩三四百人。

“看見唐鳳仙了嗎?”太子問。

沈鯉道:“見到了。”

“此女是跟我一起長大的,算是青梅竹馬,原想讓她當太子妃,父皇不許,索性每時每刻都帶在身邊,切莫小覷她是女兒身,道家本事已練到六品,距離五品相去不遠。”

他好似開啟話匣子,天家的事源源不絕道出。

“大吳被西蜀、北隋稱作萬里佛國,這不好,我想變一變,賢弟有沒有好主意?”

此事可不能隨便接啊,少年郎道:“大哥高看小弟了,奉旨填詞、填詩可以,動腦子想主意真真難為小弟了。”

“哈哈……你小子機靈的很啊,開禧城那般多的高手搶奪八部天龍,最後連你們星宿教主都動身牽制佛裕禪師了,你就沒有想問為兄的?”

太子換了個姿勢,半躺下,眯著眼睛問道。

沈鯉環視四周茂密山林、前方若隱若現水澤,回道:“小弟在開禧城的任務完成了,其他事小弟的腦子也想不明白,乾脆省得疑神疑鬼,走好眼前的路就行。”

“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呀!”太子感嘆。

“大哥不計較小弟之前的過分舉動,小弟便千恩萬謝了。”

過分舉動?太子瞬間回味,他說的是刺殺王純甫、彭洞之。

“你小子,大聰明沒有,小機靈倒是層出不窮。實話告訴你吧,不論殺王純甫或者彭洞之,為兄皆提前知道,亦是為兄默許的了。把心放在肚子裡就成,為兄堂堂大吳太子,都能讓你這江湖殺手夜間值守,你就不能度量大點嗎?”

沈鯉故意把嘟囔聲大到太子聽的見:“大哥的心胸,天下無二,哪能逼我和您比啊!”

“哈哈……別背地嘀嘀咕咕!”

“好的,大哥。”

唐鳳仙英姿颯爽的騎馬至馬車一側,身手靈活鑽進車廂躺在太子懷中。

兩人細語。

沈鯉望著愈來愈近的大澤尋思道,臥霞寺佛誕盛會,太子連太子妃也不帶,唯獨帶上唐鳳仙,將來後宮興許會生亂子。

昨夜客棧外廝殺,卻未曾影響到她,看來,太子另派高手暗中保護。

一路無事,沈鯉與太子兩人,更加無話不談,彷彿真成了至交好友。

期間,太子命他作詩。

少年郎欣然從命。

詩曰: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裡雨如煙。

鄉村四月閒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