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臥霞寺彷彿重新打造的太子府。

唐鳳仙猶如精準算到了兩人的腳程,故意等候在外。

“殿下只讓懷思一人進去。”

早在帶懷思下山前便戴上人皮面具的沈鯉問道:“姑娘不怕懷思另有異心?”

“殿下如何吩咐,我就如何做。”

“好。”

沈鯉留在院外,懷思輕輕一笑,好似裡面不是一言可決其生死的南吳太子,且是多年未見的老朋友。

看了眼他的背影,少年郎自顧自坐在臺階,唐鳳仙坐於身旁。

“就在你進臥霞寺期間,我找到願意接刺殺太子妃的人了。”

沈鯉宛若半點不在意:“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姑娘想好了?”

“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懷思和尚的親姐姐是至尊最為喜愛的蘭貴妃。”

“哦?”他略顯驚訝的看向唐鳳仙。

“再悄悄跟你說,蘭貴妃為了躲避高手暗殺,被至尊轉移去了別處。”

“……”

“好不好奇?”

“有點好奇。”沈鯉如唐鳳仙所願的頷首。

“哈,就知曉你會好奇,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既然得到了八部天龍,可以補充大吳本身的龍氣,此事需要一個藥引子。”

“蘭貴妃她……”

“不錯,你以為開禧城爭奪八部天龍一戰,已經塵埃落定啦?你太年輕,太不懂朝廷那群老狐狸的狡詐了。收官一戰,忽然插手戰局的三尊佛家大羅漢你就不好奇是誰藏的暗子?”

最後現身的三尊朝露境大羅漢,確實險些讓棋局換了副形勢,若非教主纏住坐鎮開禧城的大菩薩,喬白素袖手旁觀,劍閣山副山長及時收手,趙汝愚本身實力足夠強悍,誰勝誰敗猶未可知。

“孫元季以兩尊大羅漢充當魚死網破的後手,劉樸劉宰相只有一尊大羅漢當魚死網破的本錢,瞧著如同小事無關緊要,反正是趙汝愚贏了,倘若趙汝愚等人輸了,嘿,樂子就大了。”

沈鯉嚴肅回道:“誰的後手重要,誰就贏的多。”

“聰明的小子,猜的正是!孫元季乃至尊跟前的紅人,要不是咱們這位孫相公私心太重,只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趙汝愚等人即便贏,也不會這麼輕鬆,必須死幾個高手或者大人物才行。”

唐鳳仙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你這位天生金剛龍象身亦是出力甚多,醉春樓斬殺江虎臣,即刻令銅雀臺丟了搶奪的心思,不然劍閣山副山長定不會退卻,你同樣不會得他授劍。”

“你看在眼裡的局勢,和我們收入眼中的局勢,判然不同!好好跟著殿下,殿下已經在想方設法的為你延命。”

沈鯉呆呆出神。

他想起一件事,之前認為平常,眼下思慮,大大的不對勁。

那就是,太子憑什麼相信他不會下殺手?

山野客棧,張潤領人拖住太子的扈從,他完全可以輕鬆的在客棧內宰了太子!!

僅靠趙汝愚的幾句話嗎?或者,頭鐵的一廂情願認為他雖是星宿教殺手,但絕不會動自己?!

換位思考,沈鯉是太子,也斷然不會相信一個陌生人,尤其此人還是四品金剛境的劍修。

興許,包括命他夜間值守在內,皆為試探!

此位南吳當朝太子,絕不是表面這般不懂修行的儲君,唯有如此,方能不怕他突起殺心。

太子不止令他成為幹髒活的屠刀,另有不為人知的謀劃!

“你在想什麼?其他事我可不能說了!反正與你說的這些,過段時日就不是秘密了。”唐鳳仙補充了一句,省得她不在太子身邊時,沈鯉打小報告。

少年郎道:“我在想,早知會是這麼複雜的局,不如去北隋或西蜀躲著。”

唐鳳仙不禁嬌笑不已:“世上之事,倘若都按部就班,你們那位既懂陰謀,又擅長陽謀的趙大哥,已經天下無敵了。”

接下來,兩人沉默不語,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有馬車從不遠處駛過,頭戴斗笠的車伕,鬼使神差朝此望了幾眼,恰好有風吹過,青絲不安分的舞動,似乎水仙一般娟好靜秀的容顏,就算相隔較遠,仍舊感嘆上天太不公平,為什麼讓一個女子美好至如此地步。

唐鳳仙怪異道:“居然會有女車伕。”

車伕不是一個輕易活計,拋開馭馬之術,也得有不少氣力控制馬匹。

微頓,她又說道:“那女子必是個修行之人。”

沈鯉頷首稱是。

趕車的女子他認識,換言之,不僅認識,甚至和對宋婉如一樣熟悉,只不過他敢在宋婉如身邊揩油不斷,對這女子,真真借給沈鯉一百個、一千個膽子也不敢放肆。

納蘭睡春貌似對他不耐煩,少年郎好話說盡,還是能說動的。

此位好姐姐就不一樣了,別管多少甜言蜜語、伶牙俐齒,只要她不願,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行,且她的武力,納蘭睡春、柴承佑撞上她心情不好的時候,也要退避三舍、避其怒火。

千萬千萬莫被她好看的外表欺騙了,迄今,沈鯉打心底認為是瘋子的人只有她一個。

離開開禧城,落腳山野客棧,正是她寫給沈鯉的“花開花落花無悔,緣來緣去緣如水”。

彼時少年郎看到紙條後思慮沉重,因為但凡這位好姐姐出馬,一定是驚破天的大事!

“看你表情,似乎認識她?”

唐鳳仙奇怪問道。

沈鯉苦笑:“我要是認識這位和唐姑娘一般的神仙姐姐,哪還做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買賣,乾脆無所不用其極的娶了她,抱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算了。”

“‘抱著老婆孩子熱炕頭’這事,北隋蠻子才做,你是我大吳的詩臣,應當瀟灑風流,為殿下作詩填詞。”

沈鯉才發覺唐鳳仙的話是真的多,她又問:“你去過北隋嗎?”

“去過幾次,但都離大吳不遠。”

“北隋是何風土人情?”

此事問到他了,沈鯉想了好一會兒,“百姓較為樸實,但人人尚武,江湖也不平靜,若說大吳的江湖是無波無濤的長江大瀆,北隋則是洶湧澎湃、泥沙俱下的黃河大水。”

“哼,你小子這就不會說話了,大吳的江湖之所以鬥爭廝殺少,全仰賴於朝廷,尤其是殿下日夜苦心孤詣的調解管控。”

“多謝唐姑娘提醒,在下學到了。”沈鯉趁勢說道。

夸人幾句又不會掉塊肉,看看被他誇讚的唐鳳仙,咧嘴直笑。

大日爬到頭頂,仍不見懷思和尚出來。

唐鳳仙也等的著急了,讓沈鯉在外候著,她進去看幾眼。

她的身材確實曼妙,就算衣物遮擋,也可以從晃動的輪廓上一葉知秋。

適才唐鳳仙炫耀,刺殺太子妃的委派,有人接了。少年郎認為是故意誆騙他的,此般大逆不道的刺殺,星宿教主都得思量再三,謹慎又謹慎。

她進去的快,出來的也快。

拍了下沈鯉的肩膀:“行了,進來吧。”

客廳,太子不知與懷思談了什麼,兩人和和氣氣的坐著,茶的熱氣升騰,香味四溢。

見沈鯉到了。

太子笑言:“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賢弟請來了你,還讓孤的這位賢弟把你送回臥霞寺。”

儘管解鈴還須繫鈴人不是這般用的,但沈鯉欣然應命。

懷思起身,向太子雙手合十深深一拜:“小僧回寺後,必定日日夜夜為殿下祈福。”

“有勞小師傅了。”太子親切的說道。

懷思看了沈鯉一眼,率先走出廳堂,沒想到太子突然喊道:“小師傅暫且留步,尚有一事忘了與你說。”

少年郎明確看見懷思肩膀抖了抖,轉身,面目平靜。

太子道:“京城內有人要委託孤的賢弟殺你,放心,就此了結,有孤在,大吳的萬里河山便是小師傅參禪禮佛的佛堂。”

懷思瞬間明白太子的言外之意,再次感念太子的大恩大德。

揮了揮手。

沈鯉追上懷思匆匆腳步。

他們走後,太子臉色陰沉如水,對唐鳳仙說道:“父皇玩的好一手魚目混珠啊,好像偷偷派人找來懷思,令其帶著蘭貴妃出城藏起來,實際上,蘭貴妃仍在宮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父皇的手段,足夠我學的了。”

唐鳳仙嘆道:“如此一來,抓到蘭貴妃豈不是難如登天?”

蘭貴妃是八部天龍融入南吳龍氣的藥引子,至關重要!

太子想了片刻:“寫信告訴趙汝愚,讓他動腦子。”

“如果陛下依然捨不得蘭貴妃呢?”

“大吳重要,還是蘭貴妃重要?”太子氣不打一處來。

“殿下息怒、息怒,臣妾的意思是,陛下那般喜愛蘭貴妃,恐怕一時間難以痛下決心取捨。”

唐鳳仙在太子府並無名分,充其量是太子的女護衛,卻自稱臣妾,可見她一口一個刺殺太子妃,真是實心實意,絕非洩恨的虛言。

太子吐出一口氣,無可奈何的靠著椅背,“趙汝愚會想到辦法的,我們靜候佳音吧。”

回臥霞寺的小路上。

懷思彷彿劫後餘生的後怕道:“不瞞小郎君,在下出了一身的冷汗。”

沈鯉道:“殿下都說了,有殿下在,你就不會有危險。”

“小郎君猜到是誰要殺我了嗎?”

少年郎注視懷思的眼睛:“跟我沒關係,若是有人非得讓我牽扯上關係,大不了小爺將棋盤掀了,誰也別好過。”

今非昔比,大瀆河畔,趙汝愚哄著他別掀棋盤,如今,區區一個南吳太子,他還不放在眼裡。

真當少年郎心甘情願的拍馬屁啦?

心底早就壓抑著滔天怒火。

別拿豆包不當乾糧,別拿殺手不當莽夫!